大成殿为三楹加前廊青砖瓦建筑,无琉璃,五脊六兽硬山顶。据清光绪八年(1882)《平遥县志·礼志·祠庙》载:“金庄村旧有文庙一,区旧志未载。兹按庙中原碣,系元至顺四年(1333)闰三月,进士李郁、李铎、李居敬、李日新、郭文质、张傅霖等十馀人所建,皆不详里居科分。父老相传元时有秀才十馀辈结庐于此,后俱举进士,因创修焉。正殿祀至圣先师,并四配十哲像。”
然而,殿正中三楹大梁上,从左至右书有四个墨记,即“大元延祐二年(1315)修造”、“大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四月初四重建”、“大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闰七月重建”、“大清嘉庆七年(1802)三月十七日重建”。四个墨记字迹一致,应为嘉庆七年(1802)重建时一体书丹。殿外廊下清乾隆十八年(1753)岁次癸酉六月,为记金庄村在文庙设义学之始末的碑文中,也笼统提到该庙为元延祐年间建造,提到的出资人也是李郁等十余人。碑文、县志都是历史资料,其中出资人一致,建造年限相差十八年,而父老相传和近年来国家级专家考证,认定该殿现存孔子和四配十哲泥塑为元初所造,其在元代的具体建造年份,确应认真考证辨析一番。
众所周知,我国历史上从唐开元二十七年(739)始,历朝祭祀孔子的规格、祭期、礼仪、祝文、配享者、从祀者等等,都由朝廷钦定,各个朝代的规定各有差异,作为“国学”的儒学圣地之礼制,全国各地自然不敢另立规矩,均须遵制一体奉行。
据《平遥县志》中《汾州平遥县葬枯骨碣铭并序》(金皇统二年,即1142年正月立)一文载,平遥县于金天会四年(1126)九月二十一日,被金将鹘沙虎攻占,屠城数日,血染郊邑,从此成为金的领地,直至1234年元灭金。毋庸置疑,在此期间的孔庙祭礼之制,须按金朝皇帝钦定之礼制行事。金时对大成殿中的配享者有所更动。金大定十四年(1174),金世宗完颜雍准国子监奏请:“兼兖国公(颜回)亲承圣教者也,邹国公(孟子)力扶圣教者也,当于宣圣(孔子)像左右列之,今孟子以燕服在后堂,宣圣侧还虚一位,礼宜迁孟子像于宣圣右,与颜子相对,改塑冠冕,装饰法服,一遵旧制”。“礼官参酌唐开元礼,定拟释奠仪数”。“其诸州释奠并遵唐仪”。(《金史·志十六·礼八》)
元灭金和南宋,建立大元王朝之初,尚未具体修定对孔子释奠的礼仪,待政权巩固后,皇帝才有精力顾及儒学这个治国安邦之道,并根据自己的需要,去增减更定祭孔的礼制。《元史·志二十七·祭祀五·宣圣》载:“宣圣庙,太祖始置于燕京。至元十年(1273)三月,中书省命春秋释奠,执事官各公服如其品,陪位诸儒襕带唐巾行礼。成宗始令建宣圣庙于京师。大德十年(1296)秋,庙成。至大元年(1308)秋七月,诏加号先圣曰‘大成至圣文宣王’。延祐三年(1316)秋七月,诏春秋释奠于先圣,以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配享。”
很明显,元延祐三年(1316)秋七月,元仁宗才下诏“四配”享祭的格局,说明延祐二年(1315)仍沿用金代颜回、孟子左右配享的释奠礼制。至于西侧之“十哲”列侍,早在唐代就有定制,即颜回、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贡、冉有、季路、子游、子夏等十人。唐开元二十七(739)年,诏颜回列孔子左侧配享后,即升曾参入“十哲”。所以如在延祐二年(1315)初建金庄文庙,只能是“二配十哲”之礼制。而《平遥县志》中所记至顺四年(1335)闰三月,已是元仁宗“四配”诏后第十七年了,以“四配十哲”之制建造金庄文庙,自在情理之中。况县志是按初建原碣所录,而认为初建于延祐二年(1315)者,既无月份,更未提原碣之事,可能是一个历史失误,不应认定。
平遥城东六七里的金庄文庙,以形象逼真、体态端庄的孔子及“四配十哲”的塑象而闻名遐迩。说起金庄文庙的来历,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有趣的传说。
元朝延佑年间,有十名结伴而行的举子上京赶考,走到平遥金庄地面正好金乌西坠,天近黄昏。这十人进得村来,但见街道整洁,屋舍俨然。这些举人向人打问住处时,有人指着村西的塾堂道:“那儿宽敞,安顿你们没有问题。”于是这些举子便都来到塾堂前。只见这塾堂虽然不大,但都收拾的整齐干净。院中东面一棵柏树的五条树身竟是刚出土就呈分蘖性,长得枝繁叶茂,精神斗擞。众人来到院中,一们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迎了出来。当众人说明来意,老先生非常热情地迎接进屋里。
众人坐下互致部询后,人们才知道这位先生姓李,是本村的一们秀才。 “李先生,你们这村不错么!”一们四十岁左右名叫张傅霖的跟李先生攀谈道,“我一进村,就感到这里非常的不一般。” “这是这几年好了。听老年人说,从前我们这里就很不错,村子原名‘聚贤庄’,读书做官司的人很多,于是有人想让后代得到庇荫,就给改了‘荫庄’的村名,结果后来不公没有庇护住,反而给引来一场大洪水,把个村子都给埋住了,淤泥将人们的住房也都给湮没了,要不是院中的‘白菜柏’作记号。”李先生边说边指着堂院中的柏树,“人们简直连村子的踪影也寻不见。后来人们觉得‘荫庄’这个村名不好,于是就改名为‘金庄’,意思是说金子贵重,就是再大的洪水也埋不掉,冲不走。还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庄’了。这不,有了钱人们就想让孩子们读书,于是将我这摊糊不上墙的稀泥也端了出来,这真是‘谬从其职’呀!”李先生讲述村史不忘自谦几句,真令这十们举子打心眼里佩服和尊敬。
“现在这塾堂,洪水湮没之前是什么地方?”体态端庄的张傅霖似乎动了考古的兴趣,一股劲儿地在这个问题上往深挖“据老年人说,这儿以前是一座‘文庙’,里面供奉着孔夫子和他的门人弟子们。这棵白菜柏,就是当时庙院中的一棵树,现在树身都让土给埋住了。”李先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了口气。
夜深了,张傅霖躺在桌登排成的临地床上翻来复去长不着。眼看快有子时时分,忽然听得门外有人的噪噪声,由远而近,门子被推开,从外面竟走进了孔老夫子和他的四大门人,孔老夫子虽显龙钟,但精神依然很矍铄。紧跟进来的是年龄虽轻但头发已然全白了的颜回老弟。再后面的是五十岁左右的曾参兄长,只见他严肃中不乏温雅,一副谦敬随和神态。第三位是孔老夫子的孙子子思,但见他体态微胖,酷似其父。第四位则是年逾不惑的孟轲孟子舆,虽然他是走在最后的一位,但他那轩昂的气魄,似乎走路时也没有忘记涵养浩然之气的功夫。这四人分列孔老夫子两侧,而孔子则已端坐讲坛,开始“贤贤易色”一章的讲述,张傅霖等十人坐在坛下无不为孔老夫子仰扬顿挫的讲解而入神,不觉外面已是暮色苍茫,孔老夫子的讲课也渐近尾声。不料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塾门开处,只见一只背长双翅的老虎向着还在静听入迷的张傅霖飞扑而来,吓得张傅霖大叫一声豁然而起,原来竟是南柯一梦。定睛看时,那几人不料也同时惊起,互相一问情形竟与张傅霖所梦情景一般无二。不过飞虎扑人却都是扑向张傅霖,于是众人不禁都异常惊诧。看看时辰,正是午夜子时,众人再无睡意,于是都穿上衣服,坐谈等待天明。思维活跃的李铎道:“咱十人同时梦见孔老夫子,这也算古今一大奇事。并且这五位圣贤一起出现,看来对我等确有点提携之意。但这飞虎冲张大哥而来,真不知道其寓意如何?”
平日比较稳沉的郭文质道:“周文王梦飞熊而得姜尚,成就了周朝八百年的基业,而张大哥梦遇飞虎,这不仅主这次金榜题名必中无疑,而且后面还要建立一番大功名哩!”
第二天,众从待李先生起来,打问了孔子神位,于是一起上到学堂正屋,十人一字排开,对着神位行了大礼,并说道:“如若圣人在天有灵,保佑我等高中及第,我等将来必重建‘文庙’,再塑金身”。 不料这十人到京师,所考的内容与孔夫子所讲的竟分毫不爽。于是十人无一落榜,俱高中进士,从而使这些人后来不是成为治理一地的大员,就是成为管理一方的要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棱。转眼十八年过去了。且不说这十人如何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单说这张傅霖虽也官至正品,宝贵荣华,但由于他金榜题名时已届不惑。虽然也觉得心得意满,但总觉得官场沉浮,难以逆料,还不及早年教书优游而雅,于是干脆修书一封请求辞官。上司也早厌烦了这位不通世俗的老夫子,因此退职报告很快就批转下来。张傅霖于是走访了当年一同留宿金庄塾堂的九位同窗,提议兑现当年在孔圣子孔老夫子面前许下的诺言:“重修文庙,再塑金身”。众了听了无不慷慨解囊,并托张傅霖老先生全权办理。 当张傅霖身携巨资重返金庄时,塾堂里的李先生准备找人接替,于是张傅霖遂接管了塾堂,并联合了金庄村里的赵、乔、李、张等富户以及附近各村的志士仁人,经过数年的辛苦营建,终于建成了远近闻名的“金庄文庙”。一时金庄遂成为人文荟萃、英才辈出的礼仪之乡。
大成殿正中所供孔子塑像,据上海同济大学路秉杰教授鉴定,确系元代初建时的泥塑。高约2米,正襟危坐,面色黝黑,满脸胡须,头略呈左右扁型,两颗上门牙大而突前外露,同史书中描述孔子尊容的文字记叙相符。座垫造型一反其他朝代仿锦绣布帛物式的彩塑,而是仿“栽绒毛毯”式的彩塑,栽绒毛毯为元代蒙族统治者特有的高贵奢侈品,带有明显的蒙族文化特色痕迹。孔子及“四配十哲”的座垫,在每尊塑像中均应为衬托、次要部分,但古代艺术家们毫无迁就之笔,仍然雕塑彩绘得维妙维肖,可以乱真,观者虽然近在咫尺,仍难辨真伪,令人叫绝。
孔子塑像两旁前方,左右斜行分列“四配”坐像,即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曾子即曾参(前505-前436),字子舆,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曾提出“吾三日之省吾身”的修身养性之道,并提出“慎终追远民法归厚”的孝悌观,丰富和发展了孔子的儒家学说,后人尊其为“宗圣”。元仁宗诏曾子入“四配”后,其在“十哲”中的空缺由子张(孔子的又一得意门生)递补。子思(前481-前402?),本名孔伋,鲁国人,孔子的嫡孙,是战国时期儒家代表人物,曾师从曾子受业,他对中庸之道论述较精,使“中庸”成为儒家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相传孟子是他的学生,子思后来提出的“天命论”对孟子学说影响很大。
大成殿左右两侧,*殿墙分列“十哲”坐像。东西两庑房曾供着其他先贤名儒,木主牌位很多,“文化大革命”后已荡然无存。
孔子的神龛造型和工艺考究别致,从正面看为重檐垂花门厅顶,上方彩雕“二龙戏珠”,下悬金字匾额,上书“圣集大成”,为清嘉庆四年1799)御书,颁发全国各地文庙悬挂,大约为嘉庆七年1802 重修时所悬。匾下层层叠叠的木雕彩绘装饰图案很多,有琴棋书画、桃榴佛手、莲花、花瓶等祈福类图案,工艺十分精美细腻,民俗文化内涵也很丰富。两旁柱上有瓦楹对联,为竹节造型,各有四节,而且由下而上,节节增长。其文化寓意十分深刻,既希望儒教学者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芝麻开花节节高”;又警示后人勿忘“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来扶持”的哲理,令人回味无穷。楹联上书:“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德参天地道贯古今。”对孔孟儒学歌颂至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孔子神坛前设有供桌,供桌上设贡器共计五件,香炉一,香筒、烛台各二,全部罩以金漆,为民国初年新置。引人注目的是供桌上摆着一个高达一米的带须弥座的木主牌位,上书“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木主上方侧的云饰上,雕有三条翻腾欲动的四爪龙。
塑像前再立木主似为重复,其他任何宗教场所都无先例。查阅有关史书,即可知其缘由。明嘉靖年间,嘉靖皇帝宠信大学士张璁,“嘉靖九年(1530),大学士张璁言:‘孔子宜称先圣先师,不称王。祀宇宜称庙,不称殿。祀宜用木主,其塑像宜废。’帝命礼部会翰林诸臣议。编修徐玠疏陈易号毁像之不可。帝怒,谪阶官,乃御制正孔子祀典说,大略谓孔子以鲁僭王为非,宁肯自僭天下之礼。复为正孔子祀典申记,俱付史馆”。(《明史·志二十六·礼八》)自此诏令天下,凡有孔子塑像之文庙,必须毁弃,改为木主以祀。至于对孔子的称号,嘉靖皇帝认为前代追封的“文宣王”称号,有所越分,下令去之,重新改封。于是礼部令诸臣议奏:“人以圣人为至,圣人以孔子为至。宋真宗称孔子为至圣,其意已备。今宜于孔子神位题‘至圣先师孔子’,去其王号及‘大成’、‘文宣’之称。改大成殿为先师庙,大成门为庙门。其四配称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亚圣孟子。十哲以下凡及门弟子,皆称先贤某子。”(《明史·志二十八·礼四》)
王命之下,谁敢违抗。但淳厚的平遥金庄父老,实在不忍毁弃他们笃信且雕刻艺术精湛的文庙圣像,无奈之中,他们按圣旨精雕细琢了一高大木主,以备万不得已时取而代之。幸而金庄村地处穷乡僻壤,不在朝廷重点关注之中,终于使塑像和木主双双保留下来。
木主上的封号、云饰上的四爪龙(明代舆服礼制规定:“一品至六品穿四爪龙,以金绣为之者听”《明史·舆服三》)、四配香炉上的刻字都可认定其为明代那场“劫难”中的产物。
所幸后来安然无事逮至康熙九年(1670),北直院蒋超奏准天下郡县自嘉靖年易木主后,有圣贤像尚在者,不必撤毁,听其存留。使平遥金庄文庙的孔子和“四配十哲”的塑像,成为全国文庙中保存年代久的塑像。孔子故里山东曲阜孔庙的塑像,原塑于清雍正八年(1730),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砸毁,今存塑像为1982年重塑。可见平遥金庄文庙的彩塑孔子像确为全国保存年限久者,价值连城。
金庄文庙塑像,从元代初建保存至今,经历了不知多少历史变迁,水灾地震,战火烽烟,尤其能闯过1951年“破除迷信搬神像”和1966年的“破四旧”两场狂热大劫,都是金庄老百姓的功劳,从中使人领悟到中国人民保护自己民族优秀文化的顽强精神,领悟到“人民才是历史的真正主宰者”的深刻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