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海边的卡夫卡》小说由奇数章和偶数章两个故事交替展开,平行推进。奇数章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田村卡夫卡的少年,故事以卡夫卡15岁生日前夜独自离家出走开始,他独自坐上了开往四国的巴士。出走的原因是为了寻找自己四岁时就抛弃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更是为了逃避“他将弑父娶母”的预言。
卡夫卡4岁时,母亲带着比自己年长的姐姐离家出走,不知何故却抛弃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卡夫卡从未见过母亲的照片,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当他在甲村图书馆的一个房间里安顿下来时,仿佛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引导,他产生了馆长佐伯是否就是当时离家出走的母亲的疑问。他每天都与少年时的佐伯的“幽灵”在梦中邂逅。终于在一天夜里,他和处于睡眠状态的佐伯发生了肉体关系。馆长佐伯女士是位50多岁气质高雅的美妇,有着波澜曲折的神秘身世。最终,在佐伯的劝说下,少年卡夫卡决定返回现实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偶数章以一位名叫中田的人为中心展开。他在二战期间读小学时,经历过一次神秘的昏迷事件,不仅丧失了记忆,而且失去了全部的读写能力,在东京依靠救济勉强生活着。凭借能与猫交谈的能力,他操起了寻找走失的猫的副业。中田在神智失控的情况下,与一位自称琼尼·沃克的奇异人物不期而遇。在他面前,琼尼·沃克用残酷的手段对猫进行连续杀戮,中田不得已将他刺死。
中田醒来后决定离开东京西下,在旅途中与长途卡车司机星野相识并结伴来到高松市。在高松市,中田突然产生了“寻找入口之石”的念头。星野在山德士上校的帮助下,找到了石头并将其带回旅馆。在中田的命令下,星野用尽全力打开了这块“入口之石”。接着,在再次寻找中田脑中“某个地方”的过程中,他们到达了甲村图书馆。中田对佐伯说“中田只有一半影子,和您同样”,他们都是分身一般的存在。佐伯将记载着自己人生之路的三册回忆录交给中田后,静静地死去。同星野在河滩上将回忆录烧掉后的中田,也在沉睡中停止了呼吸。死后的中田嘴里钻出一个滑溜溜的白色生物,星野拼尽全力杀死了它,并将“入口之石”关闭,完成了中田临终前的嘱托。
小说共分49章,奇数章基本上用写实手法讲述卡夫卡的故事,偶数章则用魔幻手法展现中田的奇遇。两种手法交互使用,编织出极富强烈虚构色彩的、奇幻诡诘的现代寓言。佐伯是将这两个故事联结为一体的结合点,而弑父的预言似乎最终也未能避免,因为狂人琼尼·沃克居然是卡夫卡生父乔装改扮的,真正的凶手也并非中田。
主要人物
“我”(田村卡夫卡)
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小说始终未交代其真名的少年。田村卡夫卡4岁时,稚嫩的他望着母亲领着10岁的姐姐离家远去,“我”无力左右父母的离异,也无法选择跟随母亲还是父亲,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从此“我”在父亲的冷酷和诅咒中成长。
田村卡夫卡有着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做事有计划性、小心翼翼,低调从事,离群索居,从不惹是生非。表面的平静和谨慎并不能掩盖内心的波澜起伏,也不能代表其行动的“泯然众人”。
田村卡夫卡被父亲诅咒:长大后会弑父辱母。在15岁生日这天他离家出走,到达位于四国的高松县,以后的十多天里,他经历了梦中杀父、图书馆与“母亲”幻爱、穿越森林幻游“彼世界”等奇特体验,在樱花、大岛及佐伯女士等人的帮助下,他获得了重新生活的动机,最后以坚韧、顽强的姿态返回现实生活。
失去母性温暖的田村卡夫卡将要在成长的不同幻像中泅渡孤独之河。
中田
中田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城市家庭,二战期间,中田插班到山梨县的一所小学,在一次集体野游中,女教师因在无意识状态下对中田施加暴力殴打,而使他陷入一种魂体脱离的昏迷状态——“集体昏睡事件”。中田从此丧失记忆,成了一个目不识丁、智障的人,无法与人交流但却能和猫对话。老人中田一生靠政府补贴孤独地生活着。天真淳良如婴童的奇异老人中田,靠一点可怜的养老金过着极简单的日子,连买电车票都不会。中田其实也是一个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物,他的大脑是一片无边的虚空,也正因为如此,他离真实比谁都近,或者说,他就是真实。中田不堪忍受一个自称琼尼·沃克的人对猫的残酷虐杀而将其杀死,之后离开东京,在青年司机星野的帮助下,到达四国找到并打开“入口石”,然后踏上了关闭世界之门的旅程。
中田杀琼尼·沃克实质上是帮助卡夫卡完成“弑父”这一成长的重要仪式。此外,中田舍命打开了“入口石”,也是为了成全卡夫卡走进“森林”。
中田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真实而又荒谬的分裂形象,其遭遇实质上就是现代人生存状态的展示。正是暴力和战争的外在力量撕裂了中田的魂体,带来了更大的伤害,或者不成为真正的人,而成为暴力的工具。
“父亲”(琼尼·沃克)
“父亲”性格暴躁、难以沟通、行为乖张,“父亲”残忍地杀死了许多猫,目的是收集猫的灵魂做一支宇宙大的笛子。
“父亲”——“琼尼·沃克先生” 。他用“被活活切割开来的生灵的魂”做笛子,还宣称“最后大概可以做成宇宙那么大的笛子”。中田在二战中丧失了记忆,他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父亲”简直就是因战后未作有效清算而感觉日趋麻木的日本民众的象征。
“琼尼·沃克先生”可以利用中田的“没有实质”继续作恶,甚至可能让“天上掉下的东西是一万把菜刀、是炸弹、或是毒瓦斯” ,他的死是“自愿地死了” ,是军国主义在当今时代的巧妙遁形。中田最终醒悟到,“要返回普通的中田”,而隐藏在中田体内的怪物最终也被中田的后继青年星野碎尸万段了。
佐伯
佐伯女士是“我”的“母亲”,她出生在离甲村图书馆很近的地方。她18岁考入一所音乐学院学习钢琴。19岁时,她自己作词、谱曲、钢琴伴奏一举成名。在卡夫卡眼里,佐伯是一个15岁的“少女幽灵”。
佐伯女士,早年为了确保她与爱人“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中”而“导致许多东西扭曲变形”,爱人一死即化为只有过去、没有现在的土木形骸,后来又抛弃了“绝对不可扔掉的”孩子,一如日本近代以来孤芳自赏的知识层,既不能对日本的军国主义化有所阻止,战后又在民众中逐渐失去了影响,甚至放弃了对民众的引导责任。但是,她的少女时代是“不含杂质的” ,她的作品是“和美友爱的世界” 、“天赋才华和无欲心灵坦诚而温柔的砌合” ,宛然是日本近代优秀文明的化身。惟因如此,少年才“接受她的血” 、“渴求她的心” ,在她的要求下离开逃避的“森林”返回现实,立志“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也惟因如此,少年与佐伯少女幽灵的“交合” ,才读来但见诗意,未有秽恶。
佐伯只活在记忆中,是一个纯粹的“灵”,是魂体脱离、灵肉分裂的人物。
创作背景
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使人类备感世界的荒谬、理性的无奈,而日本军国主义对日本国民实施的正是一种类似“集体昏睡”的精神催眠,使日本陷入战争的迷狂从而成为亚洲的战争罪魁,原子弹以空前强大的破坏力使日本遭受惨痛的创伤。《海边的卡夫卡》中荒诞离奇的“集体昏睡事件”恰是二战日本命运的写照。
战后昏睡
1944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尾声,是日本军国主义垂死挣扎的疯狂时期,全世界处在非理性的战争年代。1945年8月,美国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先后扔下了两颗“蘑菇云”的原子弹。1944年11月7日,日本山梨县的孩子们在山上采“蘑菇”时发生原因不明的“集体昏睡事件”和美国在日本投下的“蘑菇云”的原子弹事件有关。
时代背景
“疗愈”在日语中是一个派生出来的新词,它最初进入日本年度流性语排行榜是在1999年。其用法诸如“疗愈”型风景、“疗愈”型音乐、“疗愈”型漫画等等,由此派生出一种全新的事物修饰和分类。
“疗愈”词汇的流通不只限于年轻群体,同时渗透至老、中、幼各个年龄层。而且在媒体及商业的联手造势之下,追逐“疗愈”之风此后三四年间有增无减,甚至愈演愈烈。在世纪之交的日本,“疗愈”竟吊诡地成为一个国民性的主题。
日本社会曾如此强烈的“疗愈”渴求,似可从多种角度做出解释。其中,日本泡沫经济(1986年12月到1991年2月之间的4年零3个月的时期)崩溃后十年之久的经济停滞所带来的焦虑与疲惫,阪神大地震及“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在普通人心中刻印下的恐惧与不安等,在“疗愈”现象中都有着清晰的反映和折射。然而,除此之外有足够依据可以证明,催发这种诉求的一个根本原因,更源于当代日本人心理深层中对于自身国家历史在身份认同上的巨大裂隙。
作为外交与内政的重要议题,自20世纪90年代起,“历史问题”以高度政治化的姿态重新浮出水面,并不断拷问着战后废墟中站立起来的当代日本在“起源”上的“原罪”。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海边的卡夫卡》的主题思想即透过人的精神成长让灵魂与尊严自由浮现
《海边的卡夫卡》通过讲述一个15岁少年的流浪故事, 将绵软未定型的灵魂如何追求自由成长的历程记录下来。
光影交错的成长之路
《海边的卡夫卡》通过主人公“卡夫卡”的流浪来讲述成长。少年田村在离家之前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并非遭受了外界突然的灾难或迫害,他的流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冒险。为此,田村认真学习、勤奋锻炼,并且改名为“卡夫卡”。名字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 田村的改名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
首先,“卡夫卡”在捷克语中是“乌鸦”的意思,暗示了小说中那个叫乌鸦的少年, 就是田村最内在的自我,他的出走便是听从内心的召唤。此外,东京又是一个乌鸦遍布的地方,村上春树给主人公起名为“卡夫卡”,暗示了这个少年成长所具有的普遍意义。正如村上春树所说:“恕我重复,田村卡夫卡君是我自身也是您自身。”从内容上看,田村的改名又是对父亲权威的反抗。小说中的父亲形象是通过侧面刻画出来的, 从“卡夫卡”的话语里我们得知父亲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不但没有给予儿子家的温暖,反而让“卡夫卡”受到威胁。从中田的记忆中得知琼尼·沃克(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个残暴的杀猫人。他杀猫“是为了收集猫的灵魂。用它做一支特殊的笛子。然后吹笛收集更大的灵魂。”从本质上说,琼尼·沃克就是自由灵魂的禁锢者,“卡夫卡”的离家出走就是对自由的追求,是迈向了自由灵魂的成长之路。
“卡夫卡”来到四国以后,急切地寻找甲村图书馆,然后便什么都不做如痴如醉的阅读。少年对图书馆和书籍的热爱,体现了对成长的急切渴望,他渴望通过阅读获取知识,从无知走向有知。
每个人的成长或多或少都会受他人的影响。“父亲”是反面人物,他的冷漠、专制阻碍了少年的成长,卡夫卡的成长始于对父亲之家的抛弃。帮助“卡夫卡”走向成熟的引路人有很多,“大岛”、“中田”、“樱花”、“佐伯”是“卡夫卡”成长的良师益友。帮助“卡夫卡”成长的主要是“大岛”。从“大岛”与闯入图书馆的女权主义者的辩论, 以及他对舒伯特钢琴奏鸣曲的评说中看出,“大岛”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卡夫卡”的精神导师角色。如果没有“大岛”,“卡夫卡”不可能游历“异界”,接触到神性的引路——“森林”。
“森林”对“卡夫卡”来说,是孕育着无数未知的一个世界。因此,进入“森林”必然是卡夫卡成长的一个重要步骤。而“卡夫卡”走进“森林”前的多番犹豫和踟躇, 暗示了他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而又心怀忐忑。强烈的探索欲战胜了畏惧,“卡夫卡”在“士兵”的引导下走进了密林深处,弑父之后的“卡夫卡”一步步地透过精神成长让人的灵魂与尊严浮现、走向成熟。
“中田”是小说的另一位主人公,他也曾渴望成长,然而他的成长是不幸的。一方面, 他成长的时期处于战争年代,社会环境是极端的;另一方面,他的成长没有正面引路人的帮助。通过乡村“女教师”的信得知,“中田”有着和“卡夫卡”类似的家庭环境:“与乡下孩子所受日常性暴力不同,因素更为复杂且更为内向的暴力,是孩子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的那类暴力。”不同的是,“中田”没有离家出走,而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年轻的“女教师”身上,渴望在那儿寻找温暖。然而,由于战争,“女教师”本身就已经是“不健全者”了。她虽然意识到了“中田”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但是她却没有给予他保护, 反而成了掐断“中田”成长之路的直施暴者。她那一巴掌使“中田”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再苏醒。
“中田”的经历一方面与“卡夫卡”的成长构成了对比,更重要的是,“中田”帮助“卡夫卡”完成了许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中田”杀了琼尼·沃克实质上是帮助“卡夫卡”完成“弑父”这一成长的重要仪式。“中田”舍命打开了“入口石”,也是为了成全“卡夫卡”走进“森林”。
“卡夫卡”的精神成长实际上也完成了“中田”成长的夙愿。“中田”自身的成长被扼杀在少年时期,他不能与人交流,但自此可以和猫说话。在小说里,“猫”实质上象征了自由的灵魂,如果说琼尼·沃克杀猫是为了禁锢他人的灵魂,那么“中田”的寻“猫”、救“猫”则是为了救取自由灵魂。他杀死琼尼·沃克对他自己而言就是对暴力的反抗,之后,他走向四国之旅就是他完成少年时未完成的成长之路,而在打开入口石那一刹那,他也走进了“森林”深处。
卡夫卡成长的多重意蕴
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 或两者兼有; 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成长是一个从无知走向有知的过程。在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 必须思考一系列的问题,比如: 如何接受自己的性别身份, 如何应对自己的生理变化,如何摆脱孤独等等。虽然“卡夫卡”所遭遇的切肤之痛不是生理的,却在本质上更具破坏力。“卡夫卡”没有亲手弑父却身染血污;“卡夫卡”自幼被生母抛弃,却注定要与精神上的“母亲”佐伯结合;“卡夫卡”深受青春期强烈性欲的苦恼,而不得不依靠“姐姐樱花”帮忙泄欲的经历使得“卡夫卡”反思自我,从无知走向有知。
“卡夫卡”的成长蕴含着更深刻而多层次的内涵:
其一,从个人层面来说,“卡夫卡”的成长是对责任的体悟。“卡夫卡”的成长是一条洞悉绝对自由选择不可能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勇于承担责任,坚持做最顽强的15岁少年的道路。
其二,从社会层面上来说,“卡夫卡”的成长是对历史和传统的接受以及对现实的坦然面对。“卡夫卡”对母亲的寻找就是对历史和传统的不断追寻,“佐伯”象征的不仅是孕育主人公的母体、故土,更象征着整个历史和文化传统。“卡夫卡”与“佐伯”的结合象征了“卡夫卡”对历史和传统的接受。走进“森林”是“卡夫卡”对历史和传统的深入认知。在“森林”中与“佐伯”相遇后,“卡夫卡”最终听从了“母亲”的劝告,返回东京,象征了“卡夫卡”从拒绝现实社会到融入社会,从放弃精神成长到承担责任。
《海边的卡夫卡》书写的是绵软未定的灵魂如何透过人的精神成长、聚敛成形,实现灵魂与尊严自由浮现。
叙事艺术
小说的叙事为明晰的双线结构:第一条线索以自述的方式讲述主人公田村卡夫卡的成长过程;第二条线索叙述中田的经历和寻找“入口石”的经过。作品以这两点偶合为纽带,从隐喻的运用;传统文类“神话”的借用;照片、歌曲与油画的运用;梦幻与现实的融合三个方面切入的叙事艺术,将两条叙事线索整合为一个完整。
一、隐喻的运用
卡夫卡
“卡夫卡”在捷克语中的释义即乌鸦。
乌鸦
在日本语中,乌鸦被认为是可据其叫声占卜吉凶的灵鸟。
二、传统文类“神话”的借用
从情结上看,田村卡夫卡“弑父娶母”的诅咒及“离家出走”和俄底浦斯“弑父娶母”及“出走流放”相似,即两个人的命运和行动十分相象,但他们的行为本质却有着内在的不同。首先,面对“弑父娶母”这一命运,田村卡夫卡的心境和俄底浦斯大相径庭。当俄底浦斯得知神谕的命运时,选择离家出走是对“杀父娶母”这一命运的忤逆或抗争;而田村卡夫卡的离家出走似乎是有意顺应或是为了实现这一命运。他经过长时间精心安排,于15岁生日那天毅然地离家出走。在前往四国的长途客车上,同座的姑娘樱花很关心照顾他,他臆想着:“也许她就是我的姐姐”,分手时便留下樱花的电话号码。到四国后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失去知觉,醒来后在一个公园发现自己衣服上沾满血迹,两天后从新闻报道上得知,就在那个晚上的同一时刻他的父亲被人刺杀。此后,他在高松县图书馆打工暂住期间,一直感到高雅而身世神秘的女馆长佐伯就是他的母亲,一天晚上佐伯来到他的房间,他们似梦似幻地过了一夜。而后在睡梦中梦见他和樱花有染,樱花嘴里说着:“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该做这种事”,可行动上并未反抗。在模糊的梦幻与现实之间,田村卡夫卡实验或实现了“杀父、玷污母亲和姐姐”的诅咒。
现实生活中的少年田村内心世界要比神话中的俄底浦斯丰富且复杂得多:由于家庭变故,自幼在冷酷和暴虐中长大的田村十分憎恨父亲,甚至想从自己的血液中除掉父亲的遗传;对抛弃他离家而去的母亲,他一直都想追问“为什么”并报复她的无情;同时他还很嫉妒当年被带走的姐姐。在这种复杂心理的交织下,“弑父娶母”与其说是父亲的诅咒,不如说是田村卡夫卡的潜意识,这种潜意识也是他行动的内在动因。所以他的“出走”不是俄底浦斯式的与命运抗争或叛逆,而是叛逆与顺应命运并存。于是直面同样的结局——“弑父娶母”,两人的态度明显不同:俄底浦斯自认为是罪过,亲手刺瞎自己的双眼,再度选择自我流放,所体现的是勇于承担责任的自我惩罚精神。而田村卡夫卡却丝毫没有负罪感,他进入森林流浪不是出于的负罪心理,而是以背叛社会伦理为准则。
《海边的卡夫卡》表现的是东方人的命运观,是对传统观念的颠覆,是现代人的叛逆与顺应命运并存的意识,暗示着现代人自主选择盲目的现实。村上春树运用后现代作品的“互文性”技法,既解构了经典文本《俄底浦斯王》,又解构了现代社会。
三、照片、音乐与绘画的运用
村上春树在作品中运用音乐、绘画等虚构的世界中断叙事的连续性,打破了叙事“时空”的先后顺序,让现在寻问过去,营造了一个扑朔迷离的虚幻世界,其目的旨在立体地再现主体的个别情感,有效地表现作品的主题。
一张“海边的卡夫卡”的照片。主人公“我”15岁生日那天收拾好行李,毫无目的向四国奔去。临行前想从家里带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3岁时和姐姐的合影照片,这也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品。
作者让一位15岁的少年“我”站在“现时点”上凝视“先行在场的过去”的一张照片,蕴涵着双重意义: 一是照片上姐姐的那张“好象在教科书上看过的古希腊戏剧中戴有面具”的脸,隐喻着姐弟俩“预期在场”的未来世界:“光与影、希望与绝望、喜悦与悲哀、信赖与孤独”;二是从“过去”的照片中,折射出了少年“我”现时点的心灵世界:未来的前景虽然变幻莫测。目前的“我”只有“正视前方”,勇往直前,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人生之路,同时“海岸上除了我和姐姐,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又暗示了现代人内心的孤独。
歌曲
一首题为“海边的卡夫卡”的歌曲。佐伯女士自幼聪颖,18岁那年考入本地的一所音乐学院学习钢琴;她的恋人甲村考上东京大学。19岁时她自己作词、谱曲,并钢琴伴奏而一举成名。
在甲村图书馆,田村卡夫卡听了这首歌后认为:歌词中的“天上落下小小的鱼儿”,与东京中野区有一天小鱼、鳗鱼从天而降的现实一致;“无路逃窜的怪兽的影子变成了匕首,贯穿在你的梦中”,与“我”昏倒在四国的一个公园里,在潜意识中用匕首杀死了在东京的父亲暗合。很显然这种解读表明,作品的叙事不仅呈现出跨越时空的特点,而且明显地缺乏“因果关系”:即“小鱼、鳗鱼”不可能从天而降;“我”不可能在四国杀死在东京的父亲。
即歌曲的最后一节,身穿绿色衣裙的少女触摸着“入口处的石头”“暗示”着佐伯女士企图用“入口处的石头”封上“ 15岁的自己和恋人的幸福”,使她和少年永远沉溺在一个完美的圆中。可是人生的旅程是“悲欢离合”的交织,不可能象“圆”一样完美无缺。作品以佐伯女士同意中田封上了通往彼岸世界的“入口石”,并恳请“我”返回现实为结局,体现了作者立足于现实,旨在探讨现代人如何生存。
油画
一幅题为“海边的卡夫卡”的油画。主人公“我”在甲村图书馆打工期间,所住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的少年远望着天空,眼里充满深深的迷惘。天空的一角飘浮着几片轮廓清晰的云彩,其中最大的那块云彩的形状好象半蹲着的斯芬克斯。晚上“我”独自在房间里,反复倾听歌曲“海边的卡夫卡”后确信:油画中的少年与歌词中的那个狮身人面的“怪兽”对应。因为俄底浦斯揭穿斯芬克斯的谜底后,她知道自己要被对手打败便跳崖自杀,而俄底浦斯由此登上了忒拜城的王座,并和王后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结了婚。就在这天深夜,“身着淡绿色连衣裙的少女”和往常一样来又来到了“我”的房间,头枕在放在桌子上的胳膊肘上,凝视着油画中的卡夫卡。“我”屏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丰姿,正如少女看不够画中的卡夫卡一样。
“我”确信油画上凝视怪兽形状云彩的卡夫卡就是少女的恋人甲村,那位少女就是15岁的佐伯女士的幽灵,如此,“画、少女、‘我’”组成的三角关系又与现实生活中的“我”、父亲、佐伯女士组成的三角关系重叠,是追问特定境遇下个人的心境。油画中的人物卡夫卡面对的斯芬克斯之谜,暗示了“我”对未来的迷惘;他的悲剧命运隐喻了人生难逃的宿命。但作为主体存在的“我”仍不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
作品由“照片、歌曲与油画”虚构的世界,完全打破了叙事“时空”的先后顺序,从听觉和视觉上同时切断了读者阅读视线的连续性,由此实现了把过去和未来全都融入现在之中的叙事效果,充分体现了现代小说的叙事特点。
四、梦幻与现实的融合
物理世界是一个“梦幻”般的实在。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分别通过“我”和一位小学女教师在“梦幻”中所体验的世界,将虚构的梦幻世界与写实的现实生活相融合,形象地再现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现实世界。
“梦幻”中“我”和母亲的和解。
主人公“我”自从在甲村图书馆见到佐伯女士,就幻想着有一天她承认“自己”是“我”的母亲。为此,作者虚构了一个“梦幻世界” ,让“我”在梦中实现了这一愿望:在梦中“我”被二战时逃入森林的两个士兵带入森林深处的彼岸世界,在那里遇到了佐伯女士。“我”问她:“你是不是我母亲?”她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明白。在过去,“我”抛弃了不该抛弃的东西。你能原谅我的过失吗?”“我”回答说:“如果我有这个资格,我就宽容你。” 最后,她还要求“我”一定要“返回现实生活”,“我”答应佐伯女士的请求,获得了生存的动机。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作者让主人公“我”以“宽容”的态度和母亲“和解” ,并愿意“返回现实生活”,无疑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具体地说,多年来“我”一直对母亲抛弃“自己”的行为耿耿于怀,时刻想着有朝一日要“报复”她。可是直面母亲的恳求——“你能原谅我的过失吗?”“我”不是采用“报复”的形式了却对母亲的怨恨,而是用“宽容”的态度接受现实。作者在此提出的“宽容”思想,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如果联想一下“二战”爆发的前因后果,想想这部作品的时代背景——震惊世界的9·11事件,以及美国政府面对这一事件所采取的“报复”态度,从中不难领会作者的用心,即,一是“我”的“宽容”态度和“二战”的关系;二是美国政府对“ 9·11事件”所采取的对策和“宽容”思想的对立。村上春树在此提出的“宽容”思想不仅是对现实的批判,而且对现实世界有很大的启示。它既表明了作者面对“暴力”的态度——“要想切断消极因素的连锁,除了思考、宽容别无它法。同样,要想阻止暴力的重复出现也只有此法”,又暗示着作者对美国政府现行对外政策的批判。
“梦幻”中一位小学女教师和丈夫的做爱
在“集体昏睡事件”发生的前一个晚上,一位小学女教师的自述:“黎明前,我梦见和已奔赴战场的丈夫在一起做爱。对此,我简直难以区分这是梦幻还是现实。”在梦里“天阴沉沉,没有风,似乎马上就要下雨。黄昏将至,鸟儿急着回巢。我和丈夫在山顶的一快岩石上,默不作声,象野兽般地做爱。因为战争,结婚后没过几天我们就分开了,我的身体强烈的渴求着丈夫。”
第二天,她带领孩子们去山上的森林里采蘑菇时,正在采蘑菇的孩子们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倒地昏睡不醒。不久,其他的伙伴一切恢复正常,而唯有一个叫“中田”的学生从此完全失去记忆。这就是1944年11月7日发生在山梨县的“集体昏睡事件”。此后,女教师和学生中田的命运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女教师的丈夫一年后死在菲律宾的战场上,失去丈夫的她只能孤独地度过自己的余生;中田由此沦落为一个目不识丁的“智障”少年,长大后只能在一家木业社做一些简单劳动,一生孤苦伶仃。
作品中女教师在“梦幻”中与丈夫的做爱(“做爱”=在心灵深处渴望的团聚),曲折地表现了战争对人性的异化。即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本应在度蜜月,可丈夫却奔赴生死难卜的战场。梦中似乎马上要下雨的阴沉的天气,不仅暗示着这位小学女教师的内心世界,而且象征“二战”时期的整个时代背景——阴云密布;急着回巢的鸟儿暗示她期盼着丈夫早日归来的迫切愿望;与丈夫的野兽般的做爱,恰恰是战争对人性扭曲的写照。
作者通过讲述“梦幻”的形式告示了现代人应该对战争进行深刻反思。“集体昏睡事件”后,少年田中和这位女教师的命运,正是“二战”对无辜的妇女和儿童带来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反战思想。这也正是“梦幻”世界的现实意义所在。
文本结构
《海边的卡夫卡》采用了二元并行的结构。写少年的线是写实手法;写中田的线用的是虚幻或者叫魔幻手法。卡夫卡虽然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但却在现实和虚拟的世界里行走,在希望与绝望间徘徊。那个叫乌鸦的少年的声音,提醒人们,生活在二元虚实世界的人,同时具备二元的性格特征,即想的和做的未必是一回事。中田失去记忆,生活在虚拟的玄幻世界中。他不识字,和猫可以进行交流。他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特殊功能:能让天像下雨一样落下成吨的鱼。但他的现实生活又很实际,出走和旅行的方式与常人无异。
二元并行的结构还表现在人物的双重性格及行为方式上。小说中二元并行的交叉汇集点——甲村图书馆,卡夫卡和中田都遇见了馆长佐伯。从卡夫卡的叙述视角看,40岁的美妇佐伯白天是气质高雅的馆长,夜里还原为15岁的少女,与卡夫卡发生肉体关系。当卡夫卡踏入“森林”的核心,进入另一个“忘却的世界”,佐伯同样扮演着双重的角色,关心呵护卡夫卡。从中田的叙述视角看,佐伯有着神秘的身世、坎坷的经历以及痛苦的记忆,与中田的灵异世界有着某种契合。小说中的另外两个结构性的人物大岛和星野,也有着二元双重的性格特征:大岛女身男相,似乎他自己都无法进行身份认定;星野粗鄙,却通过性交完成“自己与客体之间的投射与交换”,得到“神启”。
《海边的卡夫卡》中二元叙述的双重性格,以及现实与虚幻的跳跃穿梭,都在做着并行不悖的二元行为的肯定式的铺垫和推导:另一个不知不觉的我,一个不受现实主体控制的卡夫卡,在不知不觉中杀了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发生了乱伦的肉体关系;潜意识中思春的女教师,在不能够控制自己和他人世界的情境下,手淫促使月经提前到达,乃至于发生了间接的性暴力,使中田失忆;中田失手杀死琼尼·沃克,冥冥之中来到了甲村图书馆。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没有预谋,没有利益的冲突和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