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
其一
青松劲挺姿,凌霄耻屈盘。种种出枝叶,牵连上松端。秋花起绛烟,旖旎云锦殷。不羞不自立,舒光射丸丸。柏见吐子效,鹤疑缩颈还。青松本无华,安得保岁寒。
其二
龟鹤年寿齐,羽介所托殊。种种是灵物,相得忘形躯。鹤有冲霄心,龟厌曳尾居。以竹两附口,相将上云衢。报汝慎勿语,一语堕泥涂。
吴江垂虹亭作
其一
断云一片洞庭帆,玉破鲈鱼金破柑。好作新诗继桑苎,垂虹秋色满东南。
其二
泛泛五湖霜气清,漫漫不辨水天形。何须织女支机石,且戏常娥称客星。
入境寄集贤林舍人
扬帆载月远相过,佳气葱葱听颂歌。路不拾遗知政肃,野多滞穗是时和。天分秋暑资吟兴,晴献溪山入醉哦。便捉蟾蜍共研墨,彩笺书尽剪江波。
重九会郡楼
山清气爽九秋天,黄菊红茱满泛船。千里结言宁有后,群贤毕至猥居前。杜郎闲客今焉是,谢守风流古所传。独把秋英缘底事,老来情味向诗偏。
和林公岘山之作
皎皎中天月,团团径千里。震泽乃一水,所占已过二。娑罗即岘山,谬云形大地。地惟东吴偏。山水古佳丽。中有皎皎人,琼衣玉为饵。位维列仙长。学与千年对。幽操久独处。迢迢愿招类。金飔带秋威。欻逐云樯至。朝隮舆驭飙。暮返光浮袂。云盲有风驱。蟾餮有刀利。亭亭太阴宫。无乃瞻星气。兴深夷险一。理洞轩裳伪。纷纷夸俗劳。坦坦忘怀易。浩浩将我行。蠢蠢须公起。
送王涣之彦舟
集英春殿鸣捎歇。神武天临光下澈。鸿胪初唱第一声。白面玉郎年十八。神武乐育天下造。不使敲枰使传道。衣锦东南第一州。棘璧湖山两清照。襄阳野老渔竿客。不爱纷华爱泉石。相逢不约约无逆。舆握古书同岸帻。淫朋嬖党初相慕。濯发洒心求易虑。翩翩辽鹤云中侣。土苴尫鸱那一顾。迩来器业何深至。湛湛具区无底沚。可怜一点终不易。枉驾殷勤寻漫仕。漫仕平生四方走。多与英才并肩肘。少有俳辞能骂鬼。老学鸱夷漫存口。一官聊具三径资。取舍殊涂莫回首。
元祐戊辰九月廿三日。溪堂米黻记。
《蜀素帖》有宋“米姓之印”、“金粟山藏经纸”等印;明“文征明印”、“王衡之印”等印;清“乾隆宸翰”、石渠宝笈、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嘉庆御览之宝”等数枚印。
帖幅前有清乾隆题“米芾书蜀素帖神品”,以及历代名人鉴藏者题文,有如:
明祝允明题曰:南宫帖。予见数本。每见未尝无所得。此藏汪宗道家。尤为精粹。余比有意学米。安得常对面也。临别漫志于尾。唐宋书苑大家。不过数辈。宗道皆能致之。欧阳公谓物长聚于所好。信哉。
明顾从义题曰:蜀素一卷。乃庆历四年甲申东川所造。东园卲子中藏于家廿余年。至熙宁元年戊申装褫成卷。先记其尾。虚其首。以将属诸善书者。庆历至熙宁。二十余年矣。至熙宁八年乙卯。胡完夫。徐道渊。闾丘公显。观于子中家。展转数遍。亦题其尾。尚其素也。至元佑三年戊辰始为米溪堂书。熙宁至元佑。又几二十余年矣。子中。完夫诸公爱其素如此。不知诸公及见溪堂之词翰否乎。余自喜靖三十二年癸丑。得见于长安友人家。倾囊以构之。余素爱米书。见者不下廿卷。此卷五百五十六字。诗体具备。墨妙入神。真秘玩也。且自庆历至今。五百二十余年矣。完好如故。又为沈石田。祝枝山。文衡山三先生所赏鉴。尤为可宝。余每以此卷自随。一日过吴中。谒衡山先生。独不携此。适有覆舟之厄。先生曰。米书在否。曰否。先生曰。岂无神物呵护至此耶。嘉靖四十年辛酉闰五月。研山居士顾从义。北上舟南阳闸。展卷谨识。
明王衡题:右米书盖以老法用秃笔者。遒古可爱。甲辰闰九月九日王衡题于春水船。
明董其昌题其一曰:增城嗜书,又好米南宫书,余在长安得蜀素摹本,尝与增城言米书无第二,但恨真迹不可得耳。凡二十余年,竟为增城有。亦是聚于所好。今方置棐几。日夕临池。米公且有卫夫人之泣。余亦不胜其妒也。
董其昌题其二曰:米元章此卷如狮子捉象,以全力赴之,当为生平合作。余先得摹本,刻之鸿堂帖中。甲辰五月,新都吴太学携真迹至西湖,遂以诸名迹易之。时徐茂吴方旨吴观书画,知余得此卷,叹曰:已探骊龙珠,余皆长物矣。吴太学书画船为之减色。然后自宽曰:米家书得所归。太学名廷,尚有右军《官奴帖》真本。
董其昌题其三曰:崇祯七年。岁在癸酉子月。申甫计偕入都门。再观于东华门邸中。一似米老重观研山。第无玉蟾蜍泪滴之恨。董其昌识。时年七十九岁。
明沈周题曰:襄阳公在当代。爱积晋唐法书。种种必自临搨。务求逼真。时以真迹溷出。眩惑人目。或被人指擿。相与发笑。然亦自试其艺之精。抑试人之知。如此所以名书。于宋与蔡苏黄为四大家。后之人。恶敢议其劣。亦不容谀其优矣。汪君宗道持其所书杂咏织行绫卷索题。佛头上岂可作罪过。但以苏长公论其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今于此卷见之。因掇以塞其请云。正德改元八月下浣。
清董诰题其一曰:此米芾蜀素真迹卷。为大学士傅恒旧藏。壬寅冬。其子额驸福隆安家。不戒于火。而是卷适以付装获全。因进入内府。即题什纪其事。今春其孙丰伸济伦家。复遭祝融之厄。使是卷不早入石渠。焉知不为丁甲下取。洵乎翰墨因缘。流传有数。艺林名迹。当有神物护持。不可思议耳。戊申孟夏。御识。臣董诰奉敕敬书。
董诰题其二曰:御制题东竺庵慈柏。松以千年称。柏以万年号。柏久于松见羣芳谱。是柏久于松。禹植古曽耀。见类函山川纪异。兹则以慈名。古也重兼少。郁葱羣枝擢。盘屈一本抱。叶。偶橅米芾帖。甲松乙柏诮。凌霄不自立。柏见吐子效。柏岂有是哉。颠语真堪笑。每爱芾字而薄其诗。谓之。颠语至末句。更云。青松元无华。安得保岁寒。则更不知何谓。张照频临此帖。何未致一语耶。乾隆己酉季春月。臣董诰奉敕敬书于米芾蜀素帖卷后。
清乾隆题曰:犹看蜀素存米老。幸逭郁攸献晋卿。堪与渔村为合璧。似争兰畹擅连城。书虽涉放原归整。辞固云颠颇具英。磬折香光非谬誉。谓狮捉象是精评。癸卯仲春上澣御题。
米芾生性常喜欢到太湖之畔游山玩水,吟诗赏石。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的九月,应湖州(浙江吴兴)郡守林希之邀请,赴太湖近郊的苕溪游览。正值时宜,米芾遣兴抒怀之余赋诗数首。临行前,林希取出珍藏二十多年的蜀素一卷,请他题写诗文。米芾信手而成此《蜀素帖》。
米芾(1051—1107年),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又号鹿门居士、海岳外史等。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曾任校书郎、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善诗,工书法,擅篆、隶、楷、行、草等书体,长于临摹古人书法,达到乱真的程度。传世书法墨迹有:《向太后挽词》、《蜀素帖》、《苕溪诗帖》、《拜中岳命帖》、《虹县诗卷》、《草书九帖》、《多景楼诗帖》等。
用笔
米芾用笔“八面出锋”,于变化中显沉着笔力,正侧藏露,长短粗细,体态万千,充分体现了其“刷”字之风。《蜀素帖》通篇用笔纵横挥洒,动荡摇曳,骏急痛快。在正侧、偃仰、向背、转折、顿挫中形成刚柔相济的姿态、痛快淋漓的气势与沉着痛快的风格。
此书作中,字的起笔往往颇重,到中间稍轻,遇到转折时提笔侧锋直转而下,如“初”字,形成悬崖勒马之势,其八面出锋之感尽显淋漓尽致。然下笔的着重点有时在起笔,如“便”字;有时在落笔,如“醉”字;有时却在一笔的中间,如“年”字,这实则是米字富于变化的魅力之所在。
“竖”丰富多姿。如轻起轻收发力于中段的“尖头悬针内偃竖”,如“华”字,“柳叶竖”如“苎”字。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或以字的主笔形式出现,或以丰富字本身的形式出现,或以传承笔意的形式出现,等等。
“撇捺”笔的挥洒变化赋予了米字势不可挡的气魄。如“丿”有“一波三折撇”“立势撇”“挑撇”等。如在行笔过程中“厌”字的一波三折,“笺”字的遒劲有力,“会”字的笔断意连等。捺则呈现出或顿笔实收,或锋芒毕露的万千形式。撇捺摆宕感强烈,如人之手足,呈姿态万千之状。
《蜀素帖》中“钩”可分为“蟹爪钩”如“水”字,“上挑钩”如“拟”字,“平拖钩”如“鹤”字等。用笔皆干脆爽利,内含骏健豪劲之美,呈现出丰富的用笔变化。
结体
《蜀素帖》其结体方面特色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
其一,表现为笔划粗细的对比。通篇结体奇险率意、变换灵动,字的笔划粗细对比极其鲜明。如“种”“诗”“郡楼”等字,笔画以粗细、长短、斜正相倚。粗细变化甚大,粗处如苍天古树,细处如绣花针般,相得益彰地增强了单字的节奏感和视觉冲击力。
其二,表现为空间疏密的对比。此作字的笔划空间疏密节奏变化灵动,可谓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或紧凑或疏朗的点画与字结构本身形成强烈的对比,疏密有度的线条与富有气势的笔态相生相济。
章法
《蜀素帖》自起笔到落笔“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从容处是“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跌宕处“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掩卷则发出“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的慨叹。
从总体看,《蜀素帖》整体的精神团聚和局部的欹正错落交互补衬,浓淡枯润、疏密虚实,此起彼伏,形成了完美的“振迅天真,出于意外”之态。在章法上,紧凑的点画与大段的空白强烈对比,粗重的笔画与轻柔的线条交互出现,流利的笔势与涩滞的笔触相生相济,风樯阵马的动态与沉稳雍容的静意完美结合,形成了《蜀素帖》独具一格的章法特色。
《拟古》二首刚开头稍显规矩,愈到后面愈飞动洒脱,神采超逸。结构奇险率意,变幻灵动,缩放有效,欹正相生,字形秀丽颀长,风姿翩翩,随意布势,不衫不履。用笔纵横挥洒,洞达跳宕,方圆兼备,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秾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
其行距虽大小不一、俯仰倾侧,可整体的行列又是气脉连贯的;虽然每个字倾斜的角度并不完全一致,但倾斜的程度和方向相互呼应,左右移动的角度相互抵消,每个字轴线端点连接使体势在感觉上仍然是一条直线,以不等之直,达到了平衡,成为一股隐在的凝聚力。
墨法
《蜀素帖》书写在丝绸织品上,由于不易受墨且书写迅疾,故而出现较多的枯笔。通篇墨色浓淡相兼,笔墨形态丰富。或完全以枯笔为之,干而不燥,枯中见润;或顿挫分明且迅疾“刷”出,形成痛快淋漓之势,很好地将墨色的干湿浓淡游刃有余地融入笔画之中,在富于节奏的起伏中使笔墨不燥不润,对比鲜明。正如李日华《评书帖》中所言:“挥霍迅疾,中含枯润,有天成之妙。”笔酣墨饱之处气势飞舞,字里行间蓄积充沛势能,枯墨飞白之处朦胧虚灵,若隐若现的线条蕴涵着无限妙趣。
清王澍《竹云题跋》卷四:“风神秀拔,仙姿绝世,去戏鸿堂本万倍,为米老行书第一。”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朱以撒《中国行草名帖一百讲》:“《蜀素帖》沉着果敢又无野犷之嫌,不同于他的《多景楼帖》,所以便于掌握;它又不似《苕溪诗》的跳跃性大,难以捉控。同时它侧锋较少,避免初学锋芒毕露虚张声势,而前后两部分由端庄转向趣味的渐变,又具有了自然引导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