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格鲁夫
第一条主线主人公莉娜·格鲁夫的姓氏“格鲁夫”既有“树丛、树林”的意思,也暗含“生命”的意义。莉娜·格鲁夫怀着身孕寻夫的历程,和森林女神的形象不谋而合,也正是福克纳想要体现的“大地母亲”的形象。可以说,莉娜·格鲁夫在福克纳的笔下就是大地母亲的化身。大地母亲是繁衍女神,象征着生育、繁殖和多产;而莉娜·格鲁夫所体现的人物特征“life(生命力)、peace(平和)、and quaint order(体态健康)”,正是作者试图传递给读者的一种大地母亲的形象特征。Hlavsa Jmmes认为莉娜就是圣母玛利亚的象征,而一直帮助陪伴她的支线人物拜伦·伯奇(Byron Bunch)就是Joseph(约瑟)的象征。正如圣母玛利亚一样,莉娜出现在八月,凯撒·奥古斯都时代和圣母升天节的日子,她穿的是圣母玛利亚的颜色———蓝色,她也拿着一把棕榈扇……从情节上说,莉娜一路寻夫无果也和圣母玛利亚无孕而生,受圣灵感应而怀孕,有着相似之处。
莉娜与其说是福克纳塑造的一个人物,不如说是他有意运用的一个非人格化的意味隽永的象征。她从容自在地行进在路上的形象贯穿小说始终,不仅为整个小说构建了一个框架,更暗示了一个以乡村背景的淳朴人生。她身上闪现的自然淳朴、宽厚仁爱、坚韧不拔、乐观自在的精神。可以说,她就是“八月之光”的光辉的具体象征。
乔·克里斯默斯
第二条主线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表面上很显然是由于出生在圣诞夜,由此被命名为“乔·克里斯默斯(Chrismas)”。而小说中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命运结局又似乎暗示了一个惊人的相似:乔·克里斯默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谁,一生都在为“我是谁”而纠结。正如耶稣基督的诞生是由圣母玛利亚无孕而生,而没有生父。当莉娜·格鲁夫的婴儿在星期一降生时,恰恰是乔·克里斯默斯被杀死的时间。这样的安排和耶稣基督的受难与复活有着不谋而合的相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乔·克里斯默斯就是耶稣基督的化身。乔·克里斯默斯的名字缩写为“J.C”这又和耶稣基督(Jesus Christ)的名字缩写一致。因此,很多批评家都在各自的文章中将乔·克里斯默斯比作耶稣。
盖尔·海托华
第三条主线人物盖尔·海托华是一个被废黜的长老会派教会牧师。他自幼生活在祖父(美国内战时南部同盟军战死的骑兵)的阴影里。他对现实世界漠不关心,对教区和会众也熟视无睹,甚至在布道坛上梦呓起祖父的光荣和死时的情景。他对妻子的冷漠导致妻子离家出走最终跳楼自杀。凡此种种,盖尔·海托华最后被教会罢免了牧师的职务,但他拒绝离开杰弗生镇,过着离群索居、晦暗阴郁的日子。盖尔·海托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道德“反射器”,在象征的含义下,他和莉娜·格鲁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莉娜总是在行进,盖尔·海托华总是坐在窗口;莉娜走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盖尔·海托华住在黑暗的屋子里;莉娜年轻充满活力,盖尔·海托华年老而晦暗;莉娜象征着生育多产,盖尔·海托华象征着贫瘠而无结果。此外,盖尔·海托华的孤独与唯我也与莉娜的完整与完美形成了鲜明的象征对比。但是到了文章末尾,海托华为莉娜接生之后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与喜悦,打破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开始理解拜伦对莉娜的爱,终于从沉睡梦幻之中觉醒而且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故事主要分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是关于乔·克里斯默斯的悲剧性故事。这个姓名与耶稣基督近似的孤儿,是一个中产阶级白人小姐与墨西哥流浪艺人的私生子,母亲分娩时去世,父亲被深具种族主义偏见的外祖父枪杀。乔出生后不久便被外祖父遗弃在一所白人孤儿院。5岁时,因窥见保育员的隐私,被保育员诬告有黑人血统,从此被赶出孤儿院。虽然乔的外表与白人无异,但他背负着血统的十字架,因此他的行动“既不像一个白人也不像一个黑人”,与社会相疏离。33岁时,乔流浪到杰弗生镇当短工,结识了白人女性乔安娜,二人由相爱而同居。但是,当乔告诉乔安娜自己有黑人血统时,乔安娜提出结束关系。愤怒中乔杀了乔安娜,数天后,乔投案自首,主动接受白人对他的私刑处决。小说的另一条线索是关于莱娜·格鲁夫的喜剧性故事。农村姑娘莱娜天真纯洁、信仰虔诚,从阿拉巴马州来杰弗生镇找寻情人。已经有孕在身的莱娜坚信情人会负责地与自己结婚,没想到事与愿违。幸亏遇到好心的工头拜伦·本奇,在他的帮助下,莱娜生下孩子,最后二人幸福地结合。
20世纪20年代末,美国南方社会处于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即南方文艺复兴时期,社会矛盾冲突尤为激烈。这不仅表现为宗教的侄桔与挣扎,还有种族、性别、新兴工商主义与传统价值观念间等诸多矛盾,以及由此导致的人性的扭曲与异化,和人们对历史、现实的重新审视、对自我(即主体理性)的寻求。
《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为作者赢得高度赞许之后,《圣殿》却又不期而然地带来某些负面影响,福克纳创作《八月之光》时便格外警惕,并对新作抱有很高的期望。从现存的《八月之光》手稿上的标注日期看,福克纳于1931年8月17日(也许更早一些)开始动笔,直到次年2月19日完稿。创作过程顺利,完成后他也很满意,送给出版社后很快排出了校样。他在1932年秋看完校样后致他的朋友兼出版代理人本·华生的信中写道:”我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希望就照现在这样出版。这部小说是小说而非轶事,也许因此它可能显得头重脚轻。”
如果说一则“轶事”往往仅是世间流传的故事,一部小说则是一个由作家自己虚构的世界。《八月之光》不是由某个传闻故事衍生出来。它的创作源出于福克纳脑海里的一个意象。谈到《八月之光》的酝酿,福克纳后来回忆说,最初在他头脑里“只是一个名叫莉娜·格罗夫的年轻姑娘,怀着身孕,决心赤手空拳地去寻找她的情夫”。
威廉·福克纳(Willian Faulkner 1897~1962),美国小说家。他出生于没落地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加拿大空军中服役,战后曾在大学肄业一年,1925年后专门从事创作。他被西方文学界视作“现代的经典作家”,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和7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故事发生在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被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这部世系主要写该县及杰弗生镇不同社会阶层的若干家庭几代人的故事。时间从独立战争前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出场人物有600多人,其中主要人物在他的不同作品中交替出现,实为一部多卷体的美国南方社会变迁的历史。其最著名的作品有描写杰弗生镇望族康普生家庭的没落及成员的精神状态和生活遭遇的《喧哗与骚动》(又译《声音与疯狂》1929);写安斯·本德仑偕儿子运送妻子灵柩回杰弗生安葬途中经历种种磨难的《我弥留之际》(1930);写孤儿裘·克里斯默斯在宗教和种族偏见的播弄、虐待下悲惨死去的《八月之光》(1932);写一个有罪孽的庄园主萨德本及其子女和庄园的毁灭性结局的《押沙龙,押沙龙!》(1936);写新兴资产阶级弗莱姆·斯诺普斯的冷酷无情及其必然结局的《斯诺普斯三部曲》(《村子》1940,《小镇》1957,《大宅》1959)等。福克纳194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这部小说在福克纳创作生涯中的重要代表意义和其思想的深刻性,以及对人类所寄予的希望,作者通过对莉娜·格罗夫、乔·克里斯默斯等人物性格、行为的分析,揭示出福克纳对现代异化问题的关注,对主体理性的“回归式”企求。
在早期的批评文章中,曾有人提出过一种解释,认为“八月之光”是一个针对莉娜身孕的乡村俗语,原指怀孕的母牛到八月产仔后体重就变轻了。按照这种解释,”light”是形容词“轻”而非名词“光”的意思。通常,一个作家绝不会选用一个贬低自己作品主人公的乡村俚语来做标题,这显然是不能成立的误解。福克纳采用“八月之光”的引喻早见于《喧哗与骚动》里昆丁讲述的一节:“在老家八月底有几天也是这样的,空气稀薄而热烈,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悲哀、惹人怀念家乡而怪熟悉的东西。人无非是其气候经验之总和而已,这是父亲说的。”这个引喻的涵义也可以从《八月之光》初版时护封标题页上洒满阳光的设计图案得到证实,最新的:1985年改订本的封面也采用了类似的设计。
杰弗生镇是《八月之光》的社会背景,克里斯默斯的谋杀轰动了全镇,而且,整个小说的相当大部分的情节都是从第三者的眼光或民众反应的角度传达出来。因此,小说从头到尾给人一个深刻的印象:杰弗生镇是一个公众积极参与、社会舆论强大、相当封闭落后的美国南方社会。很明显,这个社会的精神支柱是传统的道德观念和宗教教义的清规戒律。它要求生活其中的每个人都按它的规范行事,任何偏离其准则的言论举止都会遭到公众的议论或谴责。这样的社会必然保守封闭、对外排斥,成为产生社会偏见和种族歧视的温床。
当然,人与社会的关系总是两方面的。人的因素常常是更主要的方面,人对社会采取不同的态度和立场往往会引出不同的结果。克里斯默斯的悲剧有社会对他的不公,种族歧视的压力,但命运的作对却是注定不变的。”那条延伸了三十年的街道……已经绕了个圆圈,但他仍然套在里面。”在他为社会中的“自我”而苦恼而求索的一生中,他对社会和他人采取了不妥协的顽强态度,可是,他自己也忽视了对社会和对自己的了解,甚至“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成人……对这片土地的真正形态和感受还一无所知,……对大地也必须遵循的不可更改的法则,他仍然一窍不通。”直到他感到周身虚脱无力,才意识到。生存原来是这么回事”。(第14章)在海托华和伯顿的情形,可以说伯顿更多的是历史创伤的受害者,一个被社会扭曲了的人物,而海托华虽生犹死地虚掷了一生,则主要应由他自己负责。对莉娜来说,她是自然的幸运儿。她总是得到各地乡亲的帮助,杰弗生镇的乡亲对她也是友善的。正像福克纳在他的其他小说里所表现的那样,他对南方社会的描写是客观真实的,但对存在的问题和弊端所持的态度,则是相当温和的。
在福克纳笔下,人性之光的显现,是通过两条明线而最后达到暗合的一条是痛苦、殉难的线,一条是光明、本真的线。具体地说,乔·克里斯默斯便是前者。三十年的折磨和打击,三十年心灵的流浪和对“自我”身份的追寻与确认,都以痛苦和绝望告终。正如他的名字所喻示的那样,他苦难而生,殉难而亡。他是社会种种矛盾尤其是种族主义的祭品,也是一盏警醒愚妄和偏狭的世俗灵魂的长明灯:“他们不会忘记这情景。无论在多么清幽的山谷,无论在多么宁静怡人的古老河边,也无论在任何孩子纯洁如镜的脸上,他们都将记起旧日的灾难,并化生出新的希望。但正如前文所说,他对“人”之本义的理解,对仍在迷茫中、仍被异化之力盲目牵引的人的警示,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但克里斯默斯在痛苦、毁灭中明白的道理,原却只是人本来的存在"这便是小说中的另一条线以莉娜·格罗夫为代表的“自然”美。莉娜是作为光明、美、自然、不折不挠和希望的化身,在小说中出现的她,也是福克纳创作生涯中的第一缕亮光,是“比基督文明更为古老”的时代精神的再现,她“从容自在地行进在路上的形象”,犹若“古瓮上的绘画”,“老在行进却没有移动”,那是一幅自古未变也不会变的“静态美”的图景,是福克纳所赞美的自然的美的人性: 使人类永垂不朽的“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莉娜便是所有这些美德的综合体。乔·克里斯默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显现的,也正是这些人之所以成为他自身的美德。他手中上了膛的枪,成了人类力量和宽恕的象征。也正是在这里,乔·克里斯默斯,福克纳笔下的社会异化的牺牲品,经过苦苦求索,蓦然回首终于找到的“自我”,与“人类昔日的荣耀”之化身的莉娜·格罗夫所具备的美德,实现完美的暗合"这也暗示了福克纳给处于困境中的现代人所指的一条精神出路。
1957年福克纳在弗吉尼亚大学讲演时,有人问到这个问题,福克纳明确地这样答道:”在密西西比州,八月中旬会有几天突然出现秋天即至的迹象:天气凉爽,天空里弥漫着柔和透明的光线,仿佛它不是来自当天而是从古老的往昔降临,甚至可能有从希腊、从奥林匹克山某处来的农牧神、森林神和其他神祗。这种天气只持续一两天便消失了。但在我生长的县内每年八月都会出现。这就是那标题的涵义。对我说来,它是一个令人怡悦和唤起遐想的标题,因为它使我回忆起那段时间,领略到那比我们的基督教文明更古老的透明光泽。”
福克纳的回答既表明“八月之光”是指他家乡实有的自然景象,更暗示了它包含的古老深远的底蕴。因此,这个“唤起遐想的标题”令人联想到莉娜身上闪现的超越道德准则的异教观,她那自然纯真、超然物外的品性;也可用来寓言般地暗示这部小说超越时空的普遍意义——人世间、人生中总有那么一段神奇的时光,即使很短暂;小说中几个主要人物届时都从中得到了启迪或拯救:拜伦·邦奇遇到莉娜后一见钟情,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乔·克里斯默斯一生追寻自我,最后发现他生活中需要的只是简单的宁静;海托华在助产新生命的感悟下,终于挣脱出往昔的恶梦,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和人们应当彼此相依的生存事实。推而言之,《八月之光》可以作为《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说》的注释,象征着人类将赖以“永垂不朽”的古今延绵的“人类昔日的荣耀”。
在小说艺术形式方面,福克纳在《八月之光》里把现代主义的技巧与传统的艺术手法有机地结合起来。如果说,他此前的小说以多角度的叙事观点著称,《八月之光》则以多线索的情节结构闻名。正像《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一次只让读者通过一个人物的视角去观察和理解中心故事,《八月之光》拒绝读者顺着一条连贯的线索去窥知全貌。福克纳能够如此操作所凭藉的控制阀,前者是人物的意识流动,后者则是时间的跳跃交织。
时间的跳跃与交织是《八月之光》这部小说比较有特色的写作手法之一。作者运用了多种时间手段使得在十多天发生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人物的一生甚至是直至其父辈祖辈的三代家史。作者大量运用了预叙、闪回、跳跃、更替、时间流逝等等手段,其中又以闪回为突出。福克纳对于小说里时间的掌控与运用可谓得心应手,信手拈来。特别在第二主线人物乔·克里斯默斯的构建中,更是用得淋漓尽致、极尽其所能。
从时间情节上来看,《八月之光》故事发生在八月中旬,大约历时10天。莉娜·格鲁夫在小说开始时行进在路上的时间是星期五,星期六下午她到达杰弗生镇,这时小说描述了莉娜·格鲁夫看到的一个景象:一幢住宅在燃烧,预示着一桩凶杀案发生了。这案子涉及两个住在现场附近的嫌疑犯——卢卡斯·伯奇和乔·克里斯默斯。凶手乔·克里斯默斯逃跑了;为了获得赏金,作为凶手朋友的伯奇露面来帮助警方捕捉凶手。乔·克里斯默斯逃跑躲藏一周之后,星期六主动出现在摩兹镇。莉娜一路来寻找的情夫恰恰就是卢卡斯·伯奇,却遇见了拜伦·伯奇,此时她已即将生产。在伯奇的帮助下,莉娜住进了乔·克里斯默斯和伯奇先前住过的小木屋;下一周的星期一早上,莉娜·格鲁夫由盖尔·海托华助产,婴儿诞生了。婴儿出生这天恰好是凶手乔·克里斯默斯被杀害之日,也在这一天卢卡斯·伯奇去小木屋会见莉娜·格鲁夫,可是见面几分钟后,卢卡斯·伯奇便又逃离。于是,如同小说开始时那样,莉娜·格鲁夫又上路了。整个故事横向发生的时间虽然只有十天,然而纵向延伸的过去时间却涉及几个人物的一生,甚至涉及了其父辈祖辈的三代家史。福克纳笔下的时间在现在与过去之间流动,不断地前后跳跃相互交叉,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血肉丰满的故事肌体。
福克纳在《八月之光》里试验着一种高度自由的组合结构。1957年他被问到为什么把海托华的身世放在倒数第二章,他答道:”除非像惊险故事那样沿着一条直线发展,否则一本小说只能是一系列断片。这多半像是装饰一个展览橱窗。要把各种不同的物件摆放得体,相互映衬,需要有相当的眼力和审美情趣。原因就在于此。在我看来,那样放最合适:克里斯默斯故事的悲剧结局最好以其对立面的悲剧来反衬。”在福克纳看来,小说的结构布局,如同干木工活儿,多半凭经验、凭感觉行事,或者像“装饰展览橱窗”那样,需要的是以艺术的眼光将不同的物件排列组合,而且正是从物件的自由排列组合中呈现出新颖的构型。因此,小说的形式可以是多元组合结构,而不必是传统的人工斧削的直线型的单一模式;小说结构所追求的不是整齐匀称的机械统一体,而应由各断片以自身的理由呈现出独特的形状,千姿百态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天然成趣的画面。
从平行线索之间见到它们的联系,从看似分裂的排列看出天然浑成的组合,显然这对读者更具有挑战性。在创作过程中,福克纳曾一度把第三章的情节放在开头,后来才改成以莉娜的故事开端,末了再以她的故事结尾。这一首一尾,构成了整个小说的统一框架。莉娜的故事采用传统的叙事手法,因为这更适应她的故事的主题含义。她的故事在首章运用的是直接描述,末章却通过一个家具商贩来转述,两相对照,一近一远地呈现出她不断“行进在路上”的永恒意象。前三章分别引入莉娜、克里斯默斯和海托华的故事,其中包含一个共同之处:描写他们如何来到杰弗生镇;最后三章这三人的顺序却颠倒过来,分别描写他们如何离开(包括死的方式)杰弗生镇。这样,前后六章在两个层面上首尾呼应,遥相对照,使这部看似畸形的小说不失为一个独特的统一体。在各线索之间,尤其是两大平行主线之间,表面上两线从未交叉,莉娜与克里斯默斯从未见过面,但福克纳从小说主题、人物遭遇、事件:行动、时间、用品、话语、意象等诸多细节描写上,巧妙地大量采用了对置、对位、对应、反衬等手法,构成了不同线索之间的契合与张力,维系了小说的整体结构。比如,莉娜和克里斯默斯都是孤儿,曾被另一家收养,最后都以越窗的方式逃走;在同一个星期五,莉娜搭乘马车怀着希望去会见情夫,朝杰弗生镇悠缓地行驶;克里斯默斯却从早到晚消磨时光,怀着杀人的动机等待夜幕降临去杀死情人;莉娜来到杰弗生镇的一周正是克里斯默斯逃离该镇的时候;莉娜的婴儿在星期一诞生,克里斯默斯却在这一天惨遭杀害;两个人都对自己的姓名十分重视,一个说:“我现在还没姓伯奇呢,我叫莉娜·格罗夫。”(第1章)另一个声称:”我不姓麦克依琴,克里斯默斯才是我的姓。”(第6章)在其他线索之间也大量运用这些手法:海托华和伯顿都是坚持住在杰弗生镇的不受欢迎的外来者,他们的祖辈父辈都有美国内战和重建时期的不幸经历,都有类似的怪癖,对后代留下了沉痛的精神创伤;莉娜和伯顿,一个年轻单纯、充满活力生机,一个空负了年华、以死作为解脱,但两人大致在同一时候怀上身孕,前者为后者烧毁的庄园带来新生;星期一下午的同一时候,拜伦-邦奇在野外追赶再次逃离的伯奇,矮小的邦奇甘愿被高大的伯奇痛打一顿;而气盛的珀西·格雷姆则在城里穷追亡命的克里斯默斯,后者握着手枪却未向追击者还击。……细心阅读,便会发现层出不穷的这类细节描写。福克纳似乎关心的不是各线索之间的融汇或调和,相反是彼此间的对置、对比或反衬,正是这些匠心独运的手法,赋予了《八月之光》多线索结构的向心力,使“头重脚轻”的形态获得了内在的整体性。迈克尔·米尔格特高度地评价了福克纳的探索和取得的成就:“正是在《八月之光》的创作里,福克纳首次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结构模式:几条在本质上彼此区别、各自独立的叙事线索既能同时展开又能不断地相互影响——每一条线索都在以某种方式持续地默契另外的线索,往往造成相得益彰的甚至是喜剧式的效果。”
1932年10月6日《八月之光》在美国问世,立即引起评论家的关注,就在小说发表的同一周内,美国很有影响的报刊《星期六文学评论》和《纽约时报书评》即载文评论;次年1月,一向对福克纳作品并不热心的英国也相继有权威的批评家撰文。尽管初期的评论在肯定它的同时不无訾议,但随着评论的深入,到了1935年8月,《八月之光》作为福克纳有特色的重要作品已得到公认。
评论家乔治·奥当尼尔(Goegre O'Dnonen)则说:“总的来看,《八月之光》比福克纳所写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更为成熟,视界更为宽广,更接近于最终和真实地揭示出人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