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乐游原:在长安(今西安)城南,是唐代长安城内地势最高地。汉宣帝立乐游庙,又名乐游苑。登上它可望长安城。乐游原在秦代属宜春苑的一部分,得名于西汉初年。《汉书·宣帝纪》载,“神爵三年,起乐游苑”。汉宣帝第一个皇后许氏产后死去葬于此,因“苑”与“原”谐音,乐游苑即被传为“乐游原”。对此《关中记》有记载:“宣帝许后葬长安县乐游里,立庙于曲江池北,曰乐游庙,因苑(《长安志》误作葬字)为名。”
向晚:傍晚。不适:不悦,不快。
古原:指乐游原。
近:快要。
傍晚时心情不快,驾着车登上古原。
夕阳啊无限美好,只不过接近黄昏。
乐游原是唐代游览胜地,直至中晚唐之交,乐游原仍然是京城人游玩的好去处。同时因为地理位置高便于览胜,文人墨客也经常来此做诗抒怀。唐代诗人们在乐游原留下了近百首珠玑绝句,历来为人所称道,诗人李商隐便是其中之一。
李商隐所处的时代是国运将尽的晚唐,尽管他有抱负,但是无法施展,很不得志。李商隐二十五岁时由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推举得中进士,不久令狐楚死,他得到王茂之的器重,王将女儿嫁给了他。因为王茂之是李党的重要人物,李商隐从此陷入牛李党争不能自拔,在官场之中异常失意,这首《乐游原》正是他心境郁闷的真实写照。
程梦星《李义山诗集笺注》:“此诗当作于会昌四、五年(844、845)间,时义山去河阳退居太原,往来京师,过乐游原而作是诗,盖为武宗忧也。武宗英敏特达,略似汉宣,其任德裕为相,克泽潞,取太原,在唐季世可谓有为,故曰‘夕阳无限好’也。而内宠王才人,外筑望仙台,封道士刘玄静为学士,用其术以致身病不复自惜。识者知其不永,故义山忧之,以为‘近黄昏'也。”
李商隐(约813—约858),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溪生、樊南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开成二年(837年)进士及第。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被人排挤,潦倒终身。诗歌成就很高,所作“咏史”诗多托古以讽,“无题”诗很有名。擅长律、绝,富于文采,具有独特风格,然有用典过多,意旨隐晦之病。有《李义山诗集》。
这首诗反映了作者的伤感情绪。当诗人为排遣“意不适”的情怀而登上乐游原时,看到了一轮辉煌灿烂的黄昏斜阳,于是发乎感慨。
此诗前两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点明登古原的时间和原因。“向晚”指天色快黑了,“不适”指不悦。诗人心情忧郁,为了解闷,就驾着车子外出眺望风景,于是登上古原,即乐游原。自古诗人词客,善感多思,而每当登高望远,送目临风,更易引动无穷的思绪:家国之悲,身世之感,古今之情,人天之思,往往错综交织,所怅万千,殆难名状。陈子昂一经登上幽州古台,便发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的感叹,恐怕是最有代表性的例子了。李商隐这次驱车登古原,却不是为了去寻求感慨,而是为了排遣他此际的“向晚意不适”的情怀。
后两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余晖映照,晚霞满期天,山凝胭脂,气象万千。诗人将时代没落之感,家国沉沦之痛,身世迟暮之悲,一起熔铸于黄昏夕照下的景物画面中。“无限好”是对夕阳下的景象热烈赞美。然而“只是”二字,笔锋一转,转到深深的哀伤之中。这是诗人无力挽留美好事物所发出深长的慨叹。这两句是深含哲理的千古名言,蕴涵了这样一个意旨:景致之所以如此妖娆,正是因为在接近黄昏之时才显得无限美好。这近于格言式的慨叹涵义十分深刻,有人认为夕阳是嗟老伤穷、残光末路之感叹;也有人认为此为诗人热爱生命、执着人间而心光不灭,是积极的乐观主义精神。其实这里不仅是对夕阳下的自然景象而发,也是对时代所发出的感叹。诗人李商隐透过当时唐帝国的短暂繁荣,预见到社会的严重危机,而借此抒发一下内心的无奈感受。这两句诗所蕴含的博大而精深的哲理意味,后世被广泛引用,并且借用到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也引申、升华甚至反其意而为之,变消极为积极,化腐朽为神奇,产生全新的意义。因此它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思想价值。
此诗不用典,语言明白如话,毫无雕饰,节奏明快,感喟深沉,富于哲理,是李诗中少有的,因此也是难能可贵的。
《彦周诗话》:觉范作《冷斋夜话》,有曰:“诗至李义山,为文章一厄。”仆读至此,蹙额无语,渠再三穷诘,仆不得已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觉范曰:“我解子意矣!”即时删去。今印本犹存之,盖已前传出者。
《唐诗品汇》:杨诚斋云:此诗忧唐祚将衰也。
《删订唐诗解》:吴昌祺云:二句似诗馀,然亦首选。宋人谓喻唐祚,亦不必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何焯曰: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悲凉无限。又曰:又叹时无宣帝可致中兴,唐祚将沦也。朱彝尊曰:言值唐家衰晚也。纪昀曰:百感茫茫,一时交集,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又曰:末二句向来所赏,实妙在第一句倒装而入,乃字字有根。或谓“夕阳”二句近小词,此充类至义之尽语,要不为无见,赖起二句苍劲足相救耳。
《李义山诗集笺注》:姚培谦曰:销魂之语,不堪多诵。
《玉溪生诗意》:时事遇合,俱在个中,抑扬尽致。
《诗法易简录》:以末句收足“向晚”意,言外有身世迟暮之感。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怆怀欲绝(末二句下)。
《读雪山房唐诗钞序例》:李义山《乐游原》诗,消息甚大,为绝句中所未有。
《网师园唐诗笺》:爱惜景光,仍收到“不适”(末二句下)。
《岘佣说诗》:义山“向晚意不适……”叹老之意极矣,然只说夕阳,并不说自己,所以为妙。五绝、七绝,均须如此,此亦比兴也。
《小匏庵诗话》:李义山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宋程伯子诗“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云”,寥寥十字,两朝兴废之迹寓焉……孰谓诗人吟风嘲月,无当于輶轩之采乎?
《选玉溪生诗补说》:“向晚”二字,领起全神。
《诗境浅说续编》:诗言薄暮无聊,藉登眺以舒怀抱。烟树人家,在微明夕照中,如天开图画;方吟赏不置,而无情暮景,已逐步逼人而来,一入黄昏,万象都灭,玉溪生若有深感者。
《唐人绝句精华》:作者因晚登古原,见夕阳虽好而黄昏将至,遂有美景不常之感。此美景不常之感,久蕴积在诗人意中,今外境适与相合,故虽未明指所感,而所感之事即在其中。
《唐诗鉴赏辞典》:周汝昌:玉谿此诗却久被前人误解,他们把“只是”解成了后世的“只不过”、“但是”之义,以为玉谿是感伤哀叹,好景无多,是一种“没落消极的心境的反映”,云云。殊不知,古代“只是”,原无此义,它本来写作“祗是”,意即“止是”、“仅是”,因而乃有“就是”、“正是”之意了。别家之例,且置不举,单是玉谿自己,就有好例,他在《锦瑟》篇中写道:“此情可待(义即何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意正谓:就是(正是)在那当时之下,已然是怅惘难名了。有将这个“只是当时”解为“即使是在当时”的,此乃成为假设语词了,而“只是”是从无此义的,恐难相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