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秋日怀旧》是宋代文学家范仲淹的词作。此词上片以写景为主,景中寓情,以寒夜秋声衬托主人公所处环境的冷寂,突出人去楼空的落寞感,并抒发了良辰美景无人与共的愁情;下片以抒情为主,通过写作者长期客居他乡,不免被如素练般的月光感发出阵阵思愁,将怀人相思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全词虽然没有出现一个“思”字,但字字句句都是“思”,有评词者谓此词情景两到,堪称情景俱佳的名篇。
御街行⑴·秋日怀旧
纷纷坠叶飘香砌⑵,夜寂静、寒声碎⑶。真珠帘卷玉楼空⑷,天淡银河垂地⑸。年年今夜,月华如练⑹,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⑺,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⑻,谙尽孤眠滋味⑼。都来此事⑽,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⑴御街行:词牌名,又名“孤雁儿”。此词双调七十八字,前后段各七句、四仄韵。
⑵香砌:有落花的台阶。
⑶寒声碎: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轻微细碎的声音。
⑷真珠:珍珠。
⑸天淡:天空清澈无云。
⑹月华:月光。练:白色的丝绸。
⑺无由:无法。
⑻明灭:忽明忽暗。敧(qī):倾斜,斜靠。
⑼谙(ān)尽:尝尽。
⑽都来:算来。
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透着清香的石阶上,当次夜深人静之时,那悉悉索索的落叶声更增添了秋天的凉意。卷起珍珠串成的锦帘,华丽的楼阁上空空荡荡,只见到高天淡淡,银河的尽头像垂到大地。年年今天的夜里,都能见到那素绡般的皎月,而年年今天的夜里,心上人都远在千里之外。
愁肠已经寸断,想要借酒浇愁,也难以使自己沉醉。酒还没有入口,却先化作了辛酸的眼泪。夜已深,灯已残,灯火明灭之间,只好斜靠枕头,聊作睡去,这无休无止的孤栖,真让人尝尽了孤独相似的滋味。算来这苦苦的等待尚遥遥无期,虽说是终日眉头紧锁,心绪万千,也没有一点办法可以解脱回避。
此词具体创作时间已难以考证。关于此词的创作缘由,主要有三种说法:唐圭璋认为是作者因久客居他乡触景生情而作;靳极苍则认为是“思君之作”,“作者在外任时,还念朝廷无人,君王无佐,忧心如焚,因此创作此词来抒发情感”;而汪中认为此词“为思念室家之作”。
范仲淹(989—1052),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字希文。其先邠(今陕西邠县)人,后徙苏州吴县(今属江苏)。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又曾出任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守边多年,西夏称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卒谥文正。著有《范文正公集》。词存五首,风格、题材均不拘一格,如《渔家傲·秋思》写边塞生活,苍劲明健,《苏幕遮·怀旧》《御街行·秋日怀旧》写离别相思,缠绵深致,均脍炙人口。有今辑本《范文正公诗馀》。
此词上片以写景为主,景中含情。“一叶落而知秋”,词人先从落叶写起。枯黄的落叶轻盈落在地上,声音轻而细碎,然而词人仅凭耳朵就能听到这些轻细的声音,说明词人的内心极度孤寂,也反衬了夜的岑静。“寒声碎”一句,词人意在告诉读者这细碎的声响不仅带着寒冷的秋意,更传达着他落寞的心境。因此,词人通过开头对秋声、秋色的描绘,渲染出秋夜寒寂的景象,为全词奠定了悲凉的基调。词人卷起珠帘,观看夜色,只见天色清淡如洗,星河如瀑,飞泻远方。词人本是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刚毅男子,然而,在这空寂的天宇下,皎皎的明月中,便能触发他内心世界的幽邈情思。因此,接下来就抒写了词人的落寞之情:年年到了今夜,月光皎洁如练,可惜意中人远在千里之外,不能陪伴自己共赏良辰美景,实在令人惆怅不已。此时感情的激流汹涌澎湃,以景寓情的手法已不能淋漓尽致地抒发内心的情感。于是,词人在下片中,采用了直接抒情的手法倾吐愁思。
词的下片抒写词人长夜不寐,无法排遣幽愁别恨的情景和心态。因见不到思念的人儿,词人只好借酒浇愁,可愁到深处,已是肠断,酒也无法来麻醉,酒尚未饮下,已先化作了眼泪。比起入肠化泪,更进一层,足见词人愁思之厚重,情意之凄切。浓浓的愁苦本已侵扰着离人,可一盏如豆的青灯忽明忽暗,与室外月明如昼两相映衬,自然更添凄凉,倍加酸楚,使人无法入睡。因而只能斜靠枕头,寂然凝思,黯然神伤。“谙尽孤眠滋味”中的“谙尽”与上片的“年年”遥相呼应,再次说明愁绪由来已久。下片由景入情,情景交融,层层递进,反复咏叹,语直情真,悲凉凄切。
自《诗经·周南·关雎》“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出,古诗词便多以卧不安席来表现愁态。范仲淹这里说“残灯明灭枕头欹”,室外月明如昼,室内昏灯如灭,两相映照,自有一种凄然的气氛。枕头欹斜,写出了仇人倚枕对灯寂然凝思神态,这神态比起辗转反侧,更加形象,更加生动。“谙尽孤眠滋味。”由于有前句铺垫,这句独白也十分入情,很富于感人力量。“都来此事”,算来这怀旧之事,是无法回避的,不是心头萦绕,就是眉头攒聚。愁,内为愁肠愁心,外为愁眉愁脸。古人写愁情,设想愁象人体中的“气”,气能行于体内体外,故或写愁由心间转移到眉上,或写由眉间转移到心上。范仲淹这首词则说“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两者兼而有之,比较全面,不失为入情入理的佳句。词中比喻、通感、白描等手法的运用也极大地增强了艺术表达效果,是一首情景俱佳的名篇。
明人杨慎《词品》:范文正公、韩魏公勋德望重,而范有《御街行》词,韩有《点绛唇》词,皆极情致。予友朱良规尝云:“天之风月,地之花柳,人之歌舞,无此不成三才。”虽戏语,亦有理也。
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范希文“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类易安而小逊之。其“天淡银河垂地”语,却自佳。
明人李攀龙《草堂诗余隽》:月光如画,泪深于酒,情景两到。
明人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天淡”句空灵。
明人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一:“寒声碎”,何如少游“莺声碎”。
清人王士禛《花草蒙拾》:俞仲茅小词云:“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视易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可谓此儿善盗。然易安亦从希文“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语脱胎,李特工耳。
清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范文正《御街行》云:……淋漓沉着。西厢长亭袭之,骨力远逊,且少味外味。此北宋所以为高,小山、永叔后,此调不复弹矣。
清人沈谦《填词杂说》:范希文“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及“芳草无情,又在斜阳外”,虽是赋景,情已跃然。
清人沈雄《古今词话·词品》卷下:范希文守边作词,有穷塞主之称。其《御街行》“天淡银河垂地”一句自佳。
近人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从夜静叶落写起,因夜之愈静,故愈觉寒声之碎。“真珠”五句,极写远空皓月澄澈之境。“年年今夜”与“夜夜除非”之语,并可见久羁之苦。“长是人千里”一句,说出因景怀人之情。下片即从此生发,步步深婉。酒未到已先成泪,情更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