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白虎堂是一则经典的水浒传故事。
一日,林冲同娘子和使女锦儿,到东嶽庙去烧香还愿。
且说,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三十四五年纪、生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江湖人送他「豹子头」的美名。这日春光和丽,他带着娘子贞娘和使女锦儿去岳庙里烧香还愿。
来到岳庙,林冲听得庙后传出一阵喝彩之声不由好奇心动。于是林冲便让锦儿陪贞娘去庙里烧香,说好自己就此相等。
林冲循声而去,一路寻到大相国寺后菜园,老远便见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只见一胖大和尚将一柄重约六七十斤的浑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浑身上下没半点破绽。
林冲看得赞叹,忍不住连声喝彩。那和尚听得、收住手看时,只见墙缺处立着位仪表不凡的官人。
众人哄然道:「能得到他的称赞,必然是好。」和尚问众人:「那军官是谁?」众人答道……「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和尚请林冲进园一叙,两人就槐树下席地而坐。林冲问道:「师父何处人氏,法名如何称呼?』
和尚答道:「洒家关西鲁达,只因杀了人,情愿为僧,法名「智深」。现在在大相国寺管理这片菜园。我年幼时也来过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
两人越谈越投机,于是撮土为香,结拜为兄弟。刚刚饮得三杯酒,只见使女锦儿慌慌急急地跑来,冲林冲喊:「官人快去,娘子在庙中被人欺负!」
林冲连忙站起身问道:「在哪儿?」锦儿答道:「在五岳楼下,被一伙流氓拦挡着,不肯罢休!』
林冲慌忙对鲁智深说:「下次再来探望大哥休怪,休怪。」说着便翻出围墙,往寺庙方面急急跑去。
赶到五岳楼前,林冲见几个拿着弾弓、吹筒等随从模样的人围着贞娘,一个年轻后生背对着林冲,正拽着贞娘袖子嬉皮笑脸道:「你且上楼去,我有话和你说。」
林冲怒发冲冠,大步冲上前,一把扳过那年轻人的肩膀,喝道"「光天化日下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他说着挥拳欲打,却发现那年轻人是当朝太尉高俅的干儿子高衙内,京师人称「花花太岁」的,那拳不由得慢慢放了下来。
原来,这高衙内平日里在东京倚勢豪强、专爱淫垢人家妻女,京师人对他又恨又怕。今日他带了一帮闲汉来岳庙游玩。众百姓远远见了都四散躲避。
高衙内进得庙来,正遇贞娘在庙内拜佛。这厮见贞娘美貌、歹心顿起,便上前纠缠调戏。锦儿见势不好、急忙奔出来寻林冲…………
高衙内见是林冲坏了好事,便大声喝道:「林冲、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原来这厮不晓得这是林冲妻子。众帮闲见了忙一齐拢了过来劝道:「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林冲怒气未消,一双虎眼盯着瞅那高衙内。
众闲汉劝了林冲,哄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林冲按捺住怒气,无可奈何拉着娘子正要出门,只见鲁智深拖着禅杖,带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赶入庙来。
林冲问:「大哥哪里去?」鲁智深道:「我来帮你厮打。」林冲无奈道:『小弟本是要打他的、可他是小弟上司高太尉的衙内、不怕官、只怕管,打了他,太尉面前须过不去。」
鲁智深道:「你怕高太尉,我却不怕他。若被我撞见,非往死里打!」林冲见鲁智深喝醉了便道:「大哥说的是,我一时被人劝了,暂且饶他一回。』
鲁智深道:「以后有事,来唤洒家。」又双手合十冲贞娘说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便和林冲相别,自和泼皮去了。林冲领着娘子和锦儿快怏不乐地回家去了。
话说高衙内自从见了贞娘,日思夜想,闷闷不乐,只恨上不得手。众帮闲中有个叫「干鸟头」富安的,一心巴结,理会得高衙内的意思,一天独自一人来府中伺候。
高衙内正在房内唉声叹气,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衙内道:『你猜我心中何事不乐?」富安道:「衙内是思想那「双木」的。这猜如何?』
此言正中高衙内心事。富安又诡秘地说道「这有何难,我有一计,定使衙内勾上她。」高衙内不由大喜,急道:「你快快讲来,若能使我得她,我重重有賞!」
林冲自从庙中回来后,一连几日只是闷坐家中。一日上午正在烦闷,听得门外有人叫:「林教头在家吗?」
林冲见是自己的好友陆谦,在高衙内底下做虞侯的、连忙招呼。陆谦道:「多日不见,特来看看兄长。」林冲道:『陆兄请进屋吃茶。」
陆谦道:『兄何故连日不见?」林冲道:『心心里闷,不曾出去。」陆谦道:「我同兄长去吃三杯解闷。」林冲道:「且吃些茶少坐片刻。」
吃完茶,两人起身。陆谦对贞娘道:「阿嫂我同兄长去吃三杯。」『大哥,少饮早归。」
两人说话走到街上。陆谦故意道:「我们休家去,就只在樊楼内吃两杯。」说着领着林冲进了酒楼,占了个单间,陆谦唤酒保吩咐,叫取两瓶上乘好酒及稀奇果子伺候,两个叙说闲话。
陆谦一个劲儿劝酒,林冲只是唉声叹气。陆谦便问:『林兄何故叹气?」林冲道:『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在小人管辖之下,只是受气。』
陆谦假意道:『禁军中哪个比得上教头、太尉又器重,却受谁的气?」林冲把前几天高衙内之事说了一遍。陆谦连忙摆手道『衙内一定不识嫂子若要识得绝无此事。来、我们只管饮酒。
林冲喝了八九杯闷酒,想解手,便下得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了。林冲净了手,正转出巷口,只听得身后使女锦儿大声喊道:「官人,寻得我好苦,却在这里。」连忙回转身。
林冲慌忙问道:「做什么?」锦儿道:「官人和陆虞侯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慌慌张张奔来家里。
『说是陆虞侯家邻居,看你吃酒一口气上不来撞倒了,要娘子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连忙央隔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去了。
『来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上至楼上,只见桌上摆着些酒食,不见官人。『恰待下楼,前日在岳庙拦住娘子不让走的那后生却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
「娘子脱不得身,我慌忙下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心知不好。「因此,赶忙到处来寻官人,却又不知官人在何处吃酒,只得四处寻问。
「幸好正撞着卖药的张先生,说见官人和一个人在樊楼吃酒。因此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
林冲听了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锦儿,三步并一步往陆谦家奔去。跑到陆谦家门前,门却闩上了推不开,急得林冲一脚踹去,把大门踢散。
抢到楼上,却见楼门紧闭,只听得贞娘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关在这里?」又听得高衙内那厮道:「娘子,可怜救俺,便是铁石人,也求得回心转意。』
林冲心急如焚,立在楼梯口,擂门大叫『娘子开门。』贞娘听得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推开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得楼来,贞娘一头扑在林冲怀里痛哭。
林冲问娘子道:「可曾被这厮玷污么?」贞娘道:「不曾。」林冲急推窗寻那衙内,早已不见。
林冲怒气冲天,把个陆谦家里里外外砸了个粉碎。出得门外看时,两边邻居都闭了门。使女锦儿接着贞娘一同回家去了。
回家后,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樊楼去寻陆谦。冲到方才饮酒的酒楼上,陆谦早已不见了。众人见林冲这副神色,哪敢上前询问。
林冲气愤难平,拿着刀在陆谦家门前苦等了一晚,仍不见他回家。
林冲只得回家。贞娘劝道:「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林冲道:『陆谦这畜生平日里和我称兄道弟,今日也来骗我!」贞娘苦劝哪里肯放他出门。
林冲心有不甘,揣着刀连在太尉府前连候了陆谦三日,可总寻他不到。原来那陆谦知道林冲火爆脾性,哪敢回家,每日只躲在太尉府内。
第四日鲁智深来林冲家探望,道:「兄弟,好多天不见了。」林冲道:「这几日家中有事没来拜会哥哥。哥哥今日来了,我们出去喝两盏。」
两人拣了一处酒楼坐下,闲话痛饮了一日。自此、毎日林冲与鲁智深只是上街吃酒,并不提陆谦、高衙内之事、慢慢也把这事淡忘了。
高衙内自从在陆谦家受惊跳窗逃走、兼思念贞娘,更不敢实情禀告太尉,不知不觉卧病在府。这日陆谦与富安前来探望,见衙内精神憔悴,连忙问缘故。
衙内道:「实不相瞒,我是想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勾得她,又吃他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月,性命难保!」正说间,府里老都管也来问安。
陆虞侯见那都管来问病,顿时心生一计,拉出富安到门外说道:「我看衙内这病要好,只着在此人身上。』
两人等老都管出来,邀他来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让他娘子和衙内一处,这病方能好。若不如此,断断送了衙内性命。」老都管一口应允。
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我们已有了计,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言衙内这病皆因林冲娘子而起。高俅道:「林冲老婆何时见他的?」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见的、如今已有一月有余。』
老都管又把陆谦计策与高俅说了。高俅道「我寻思林冲虽是好汉,若为惜他一个人,须送了我孩儿性命。既是如此,教喚二人来商议。』
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进来。高俅问:「你二人有何计较?待救得我孩儿病好时,我自抬举你二人。」陆虞侯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须…………」高俅道:『如此、你等明日便去安排行事。」
林冲每日只和鲁智深喝酒,早淡忘了高衙内一事。一日,两人又上街喝酒,见一大汉手捧一柄刀站在街上,刀上插着个草标,见二人来便吆喝卖刀。
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鲁智深说着话走进小巷。那大汉却跟在背后叫嚷。林冲不由回过头来。那大汉飕地一声把刀抽出来,明晃晃地夺人眼目。
林冲本就是爱刀之人,也是合当有事,便让那大汉递过刀来,林冲接在手中,便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
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大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林冲道:「此刀实值二千贯,可惜没一个识主,便宜些如何?」那大汉道:「我急钱用,你若真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
林冲只不让价。那大汉叹道:「罢,罢,金子当生铁卖、一文钱也不要少了。」林冲道:『且跟我来家中取钱。」鲁智深不耐烦等,便自回去了。
神自引那双子去家中取慢用,没奈何只得卖了。」林冲又问祖上冲便不不提了,若说时“只怕辱没了先人’’
林冲把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喝彩道:『果然是好刀。太尉府中也有一口宝刀,平日不准人看,今日我也买了这把好刀,慢慢和他比试。」他越看越喜爱,情不自禁地来到后园舞了起来。
林冲爱刀心切,当晚看了一夜,方把刀挂在墙壁上去睡了,不及天明又醒来取下刀来细细摩挲。
次日正午时分,有两个军汉来林冲家叫门:『林教头,太尉听你买了一口好刀,要你拿去看看,太尉在府里等你。」林冲听了略有些吃惊,说道「这么快!又是哪个多口的报知太尉了。」
两人催林冲换了衣服,拿了那口宝刀,随着他俩便走。林冲见两人面生,便问缘故‘两人说「小人是新近参随,故大人认不得。」
来到太尉府大厅前,林冲立住脚。两人只顾往里引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等你。」
转入屏风来到后堂,仍不见太尉,林冲又立住脚。两人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我等引教头进去。」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了一个去处,周遭都是绿栏杆。两人直引林冲来到堂前。两人说道:『教头,你只在此稍待,我等进去禀报太尉。」便自入去了。林冲捧着刀、立在檐前。
两人进去一盏茶时仍不见出来。林冲心疑探头掀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道「白虎节堂」。
林冲猛然醒悟:『坏事!这节堂乃商议军机大事之地,谁敢无故进来!」急待转身回去只见一人引着数名军士冲了进来,高声喊「拿刺客。」
林冲见那人正是高太尉,忙执刀向前唱喏请安。军士已把林冲团团围住。太尉喝道:「林冲,我未唤你,你怎敢擅闯白虎节堂?你手里拿刀,可是要来刺杀本官?有人说,你两三日前曾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
林冲慌忙解释道:『恩相,刚有两位军官奉您之命,到家中唤我来此比刀。」
太尉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命人唤你来比刀?来人,将他拿下,送开封府好生审问!」便从门外冲进二十来人不由分说将林冲捆绑起来。
林冲顿时醒悟,知道此遭必是为了衙内的缘故中了高俅圈套,一时百口难辩,心乱如麻,只得低头不语。
高俅命人将宝刀封了,教人把林冲剥了军服五花大绑送滕府尹处问罪。
左右领了太尉钧旨、将林冲押送到开封府、跪在厅前。来人呈上太尉书信,并将所封宝刀交滕府尹验看。
府尹一拍惊堂木,喝道:「林冲,你这教头怎不知法度,手持利刃、私入节堂!这是死罪难道你不知吗?」林冲大喊:「冤枉!」将事情前前后后的原委说了一遍。
府尹听了林冲口供,叫人写了回文交给尉帅府来人带回,一面取了刑具枷锁给林冲戴上,推入牢里。
贞娘听得林冲被陷害下在牢里,整日在家痛哭。林冲丈人张教头知道后,急忙来家里安慰女儿。
林冲家里每日教锦儿来牢里送饭,一面上下使钱,疏通关系。张教头探得开封府内有个当案孔目,名叫孙定、为人耿直,于是找到此人恳求周全林冲。
孙定知道林冲冤枉,有心救他,便来到府上将是非曲折细说给府尹,要府尹设法从轻发落。
高太尉当权仗势,无恶不作,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难道开封府是他家的私府!府尹道:『据你所说,如何周全他?」孙定道:『林冲口词不像是个有罪之人,只是没拿住那两个设局的军汉,如今可只让他招了不该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沧州。』
滕府尹也心知林冲无罪,于是再三禀告高太尉,说那林冲只是误入节堂,绝无歹意。太尉自知理短,又碍着府尹,只得准了府尹所判。
当日,府尹回来升堂,叫林冲除去长枷,脊杖二十,又叫文笔匠刺了面颊,发配沧州,当厅打了一面七斤半的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
府尹又押了一道牒文,差董超、薛霸两个公人监押前去。两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走出开封府。
只见张教头和左邻右舍都等在府前来接林冲,为他送行。翁婿相见,不免伤心。
众人在酒楼里安排了宴席。坐定后,张教头拿出一些银两送给董超、薛霸,说道:『望二位公差好生照看。」两人满口答应。
酒至数杯,林冲执着丈人的手说道:「泰山在上,因我冲撞了高衙内,吃了这场官司,今日有句话需禀明泰山。」
林冲道……『承蒙错爱,将令媛嫁我,至今已三年,虽无儿女,但也未曾争吵。如今孩儿遭逢厄运,刺配沧州,此去生死未卜,只恐耽误了娘子。」
林冲又道:『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小人去得安宁,免受高衙内陷害。」张教头听了大吃一惊,哪里肯应承。
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是能活着回来,也绝不与娘子团聚。」张法,只好道:「既如此,你就权且写下让女儿再嫁罢了!」
酒保拿来纸笔,林冲口授,请人写好休书、林冲看了一遍,签字画押。此系自行情愿,并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为照。年…………月…………日。
此时,贞娘满脸泪水地奔入酒楼,使女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也跟了进来。
林冲起身说道:「娘子,刚才我话已对你父亲说了。只因我正值厄运,此去沧州,生死难测,恐误了娘子青春,现已写下休书,万望娘子体谅。」贞娘闻言一惊,不由嚎啕大哭。
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误了你终身。
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主张,我不会让你再嫁,这事且让他放心而去。他便是不回来,我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老便了。
贞娘听得说,心中哽咽。又看到桌上休书,时哭得昏了过去。
众人慌忙将贞娘救起。林冲将休书交与张教头、张教头嘱咐道『你且放心去,明日我便将你娘子养在家里,待你回来相聚。如有方便千万频频寄些书信回来。』
众人搀扶贞娘下得楼来。贞娘虽然百般不舍林冲离去,怎奈公人在旁一再催促,锦儿并众邻舍劝住,林冲只得作别众人,就此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