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曲·叹世》是元曲作家马致远创作的两首散曲。第一支曲子通过自嘲的方式,表达对黑暗社会的不满之情和对现实政治的反感之意。第二支曲子借秦汉之交的楚汉相争和汉初皇室诛杀功臣的史事,抒发功名难凭的感慨,表明远离功名、放情山林的人生态度。这两支曲子短小精悍,概括性强,容量极大。语言明白如话,流畅简洁,充分体现了豪放派元曲家的风格。
【双调⑴】蟾宫曲⑵·叹世
其一
东篱半世蹉跎⑶,竹里游亭,小宇婆娑⑷。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后渔歌。严子陵他应笑我⑸,孟光台我待学他⑹。笑我如何?倒大江湖⑺,也避风波。
其二
咸阳百二山河⑻,两字功名,几阵干戈⑼。项废东吴⑽,刘兴西蜀⑾,梦说南柯⑿。韩信功兀的般证果⒀,蒯通言那里是风魔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⒂;醉了由他⒃!
⑴双调:宫调名,元曲常用宫调。
⑵蟾宫曲:曲牌名,又名“折桂令”,属北曲双调,用于剧曲、套曲或小令。
⑶东篱:作者自称。马致远摘取陶渊明“采菊东篱下”诗句而自号“东篱”,借以表明其寄身田园、寄情世外的志趣。
⑷小宇:小屋。婆娑(suō):枝叶茂盛貌。
⑸严子陵:严光,字子陵,东汉人。少与刘秀同游学。刘秀即帝位后,屡召不就,隐居富春江,以耕渔为生。
⑹孟光台:孟光的食案。孟光,汉代丑女,三十岁始与梁鸿成婚。后来一起逃到霸陵山中隐居,孟光举案齐眉以进食。后世因以“举案齐眉”喻夫妻相敬相爱。台,台盘,盛食物的器皿。一说“孟光台”是与“严子陵”相对应的一个人名。
⑺倒大:大,绝大。词曲中常用语。
⑻“咸阳”句:形容咸阳形势险要,山河交错,利于攻守,二万兵力可抵百万,或说百万可抵二百万。咸阳,秦代都城,今陕西咸阳,在长安西北。
⑼干戈:兵器名。干即盾,用于防卫;戈用于攻击。两者合成联合式合义复词,产生新义,即“战争”的意思。
⑽项废东吴:项指项羽,灭秦后,自称西楚霸王,都彭城。后来兵败垓下,自刎乌江。彭城和乌江都属东吴地,故云“废东吴”。
⑾刘兴西蜀:刘指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领有汉中、巴蜀地。后来暗渡陈仓,东向与项羽争夺天下,终于消灭项羽,即帝位,是为汉高祖,故云“兴西蜀”。
⑿梦说南柯:谓刘项争战和功业,到头来就像一场梦而已。唐人李公佐传奇《南柯太守传》说:淳于棼昼梦入大槐安国,被招为驸马,在南柯郡做了二十年的太守,备极荣宠。后因战败和公主死,被遣归。醒来才知道是南柯一梦。所谓大槐安国,原来是宅南槐树下的蚁穴。
⒀韩信:汉高祖刘邦的开国功臣,辅佐高祖定天下,与张良、萧何并称汉兴三杰。先为三齐王,后封楚王,刘邦加以谋逆罪,将他逮捕,降为淮阴侯,后被吕后杀于长乐钟室,诛夷三族。兀的般:如此,这般。兀的,这个,那个。证果:佛家语。谓经过修行证得果位。此指下场、结果。
⒁蒯(kuǎi)通:即蒯彻,因避讳汉武帝名而改,是秦末汉初的策土,曾经劝韩信自立,与刘、项争权天下。韩信不能用他的计策,他就装疯作傻以避。风魔:发疯。
⒂“成也”二句:萧何是刘邦的得力助手,汉兴,为相国。他曾经极力権韩信,甚至把逃跑的韩信追了回来,刘邦终于采纳他的意见,拜韩信为大将军。后来韩信由楚王被贬为淮阴侯,闲居长安,他却和吕后合谋,把韩信骗入宫廷,杀之于长乐钟室。因此说韩信的一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⒃醉了由他(tuō):大醉不醒,哪管他成败是非。他,元代读音与今有异,协歌戈韵。
其一
我半生来虚度了光阴,在那通幽的竹径中,隐映着一座小巧的游亭,走到竹径的尽头,就是小巧的庭院。在那儿有个池塘,我醒的时候轻声吹起渔笛,醉酒之后又放声唱起渔歌。严子陵一定会嘲笑我,孟光台我却要学他。笑我什么呢?偌大的江河湖海,也自有躲避风波的办法。
其二
咸阳,万夫难攻的险固山河,因为功名两个字,曾发动过多少次战乱干戈。项羽兵败东吴,刘邦在西蜀兴立汉朝,最终烟消云散,都像南柯一梦。韩信劳苦功高却得到被杀的结果,当初蒯通的预言哪里是疯话?成功也是因为萧何,失败也是因为萧何;不如喝醉了一切都由他去吧!
马致远年轻时热衷功名,有“佐国心,拿云手”的政治抱负,但一直没能实现,在经过了“二十年漂泊生涯”之后,他看透了人生的荣辱,遂生退隐林泉的念头,晚年过着“林间友”“世外客”的闲适生活。此曲从内容看,应该是马致远牢骚殆尽、归隐山林后所作。此时马致远已从官位跌落,这是他所面对的无情现实,世态炎凉给他以沉重打击。于是,历史事件就成了他宣泄对现世牢骚的手段,感喟世道无常、人生如梦的作品便由心而出。
马致远(1250?—1323?),元代戏剧家、散曲家。字东篱,一说字千里,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青年时期仕途坎坷,中年中进士,曾任江浙行省官吏,后在大都任工部主事。晚年不满时政,隐居田园,以衔杯击缶自娱,死后葬于祖茔。马致远是“元曲四大家”之一,有“曲状元”之称。作品以反映退隐山林的田园题材为多,风格兼有豪放、清逸的特点。杂剧《汉宫秋》被后人称作元曲的最佳杰作之一。散曲作品收入《东篱乐府》。
这两支曲子既名之为“叹世”,自然意在抒发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但终其篇无一字针砭当世,而是用自我解嘲的方式和借古喻今的曲笔,生发出叹世的感喟。
第一支曲子通过自嘲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黑暗社会的不满。这支曲子是对作者精心设计的世外桃源般生活的具体描述。曲中形容“小宇”用了“婆娑”二字,不只展现了庭院花木的繁茂,而且还透露了其中飘荡翩跹的一种动感,使这恬静的小院洋溢着生气,既诱人又足以令人忘情。一个经历了“半世蹉跎”的老人憩息于此,陶然忘机,自不难想见。然而主人公对生活的设计尚不止于此。在庭院后面另有一池清水,在那小小池面上更漂浮着扁舟一叶。主人公在扁舟之上,醒时吹渔笛,醉后唱渔歌,放浪形骸一至于此,其胸中的郁闷亦于此得到尽情的宣泄。于是,不平的心境得到了暂时的平衡,沉浸在一种所谓“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心境之中。这时候,人世间烦恼统统抛诸脑后。主人公孑然一身,怡然自得,完全陶醉在自己精心设计的小天地里。而这正是他“半世蹉跎”换来的大彻大悟。此曲前半部分表面看起来表现了作者在恬静的田园生活中得到了寄身世外、与世无争、六根清净的无限乐趣,其实,却蕴含了内心的波澜起伏,表明他正在出世与入世的极度苦闷中挣扎。后半部分写自己不能像严子陵那样弃官而去,隐逸江湖,但江湖也能“避风波”,即官场中也可求隐,隐逸于官署衙门之中也是有前贤可鉴的行径。这表现了一种自我解嘲式的心态。作者沉寂下僚,既不齿于官场的腐败,不肯与之同流合污,又无力摆脱或与之抗争,于是,在官署之旁、闹市之中苦心经营了一片精巧的小天地,虽比不上前辈隐士超世脱俗的大气魄,亦可略效其遗风,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从中得到一种聊以自慰的心态平衡。
第二支曲子联系历史人物表明自己的历史观、政治观,借秦汉之际的历史事件,表现对功名事业的厌弃。曲子一开始就连用三个和数字有关的短语来表现功名的危害。秦国“百二山河”,何等强盛,最后还是灭亡了。经过五年的楚汉之争,项羽兵败乌江自刎,刘邦统一天下,建立汉室。而辅助刘邦平定天下立有汗马功劳的韩信却遭到杀身之祸,连像蒯通那样的谋士,也不得不假装风魔以掩世人耳目。韩信怎么也没有想到力荐刘邦重用他的萧何,后来竟会设计杀害他。这些兴衰成败,是非恩怨,都不过是一场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道出世道之险恶,人心之叵测。结句以“醉了由他”突出“叹世”主题,表明自己超然物外、不问世事的态度。这是一首以咏史感叹世情的千古佳作。作者把人们带进了熟悉的史实,并画龙点睛地作出了推论。既然刘项兴亡,不过一梦,韩信这样的功臣也落得杀头的结果,那当前的功名事业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评点江山,口气虽大,透露出来的却是对历史的虚无主义态度。通过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否定,对说不清功过是非的现实政治表示了反感,是封建社会走下坡路的时期许多文人喜欢用的手法。此曲用得最为巧妙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个成语。这显然是对前引楚汉故事的呼应,而句型合乎曲谱的要求,韵脚又与全曲所用“歌戈”韵相应,镶嵌得天衣无缝,这种成语的引用,给人以贴切而俏皮的美感。这个成语更重要的作用还在于一语双关,承上启下。用它导引出“醉了由他”这样一种超然物外、不问是非的情态,显得十分自然。
这两支小令短小精悍,概括性强,容量大。语言如飞流注涧,一泻无余,表现了马致远作为豪放派曲家的风格。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荣誉委员曾永义《黑暗时代的自由颂——元人散曲》:这支曲子是拿楚汉争战之际的英雄豪杰,来说用人世间事功的终归幻灭,所以东篱的人生是“醉了由他”里的颓废思想,充满在元人的篇章之中;但我们须知道,他们这么说,心中未必如此想。正因为在那样的黑暗时代里,即使是英雄豪杰也无事功可立,所以他们便反过来否定功名,以消除中的块垒。从这一支曲子,我们隐约可以感受到东篱那股不可遏制的郁勃之气。